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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相许
“Zzz……”
“屿——哥——————”
……有病
少年从堪比凡尔登战场的书桌上抬起头,张牙舞爪的红痕在额前纵横,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脸色黑得吓人,抬眸冷冷地瞥了来人一眼。
识时务者为俊杰,似乎下一秒就要看见叶屿抄起课本扣在自己头上,孙萧斌当即安上消音键,等待死亡的降临。
叶屿罕见地没犯起床气,定了定神,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喉结哽了哽,沙哑着开口:
“有屁快放。”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请陛下您去一趟办公室。”
很好,看这位农场主的表情,起床气大概率杀了个回马枪,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死的还是会死,孙萧斌早已看淡生死,默默等待自己的审判。
叶屿没吭声,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孙萧斌心里发虚。如果目光是实质的,整栋教学楼恐怕已经被捅了个对穿了。
农场主似乎进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满脸写着“寡人有疾”四个大字,双手插兜出了教室。正当孙萧斌松了一口气,感慨劫后余生之时,农场主却鬼一般的又偏过头:
“孙萧斌”
孙萧斌战战兢兢:“臣在”
“你这个周月卡没了”
说罢便扬长而去,独留孙爱卿一人欲哭无泪。
又是一日春和景明,玉兰初开,温市的气候依旧不温不热,三中“回”字走廊迂回转折,朗朗的读书声裹挟着细腻的东风萦绕在耳边,甜腻的花香略微刺鼻,令人有些头晕脑胀。
长廊望不到尽头,探照灯在白天便熄了,反倒比晚上更加阴森。叶屿走了一年才做到了不迷路——这不怪他,毕竟他从小路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东西南北不分。
顺着错综的楼梯,兜兜转转绕了十来分钟,最终矗立在办公室的门口。他正欲抬手叩门,一阵细碎的交流却将“报告”卡在喉咙边上。
他绕到玻璃门边,微微偏头。一个高挑的背影正对在张博智面前,二人低声交谈着什么,张博智口气似乎十分温和。
张博智,校内人称“张坐馆”,因其教学经验丰富又格外护犊子而得此绰号。曾有“拳打旧校霸”“大闹校长室”“巧收智能机”等江湖传说。
虽然他足够护犊子,却也是个情绪不算稳定的老师。叶屿从未听闻张坐管能如此和风细雨地对一个学生说话,还是个男生。他下意识望了望窗外的太阳,嗯,东边出来的,不是梦。
“柏杨啊,你父母……毕竟跳了一级,课程……”
“你去年的表现我们当然有目共睹,只是半路跳级咱们学校实在没有先例……”
“你回去再考虑一下吧,给我们一点时间…嗯……嗯好,那……叶屿,你站那干嘛,进来。”
叶屿无心监听旁人的事情,靠着门栏昏昏欲睡,忽得被cue还有点懵,抬手抓了抓头发,便神智不清地挪向办公室,迎头撞上一个略高的身影。
叶屿这才看清那人生了副不错的面孔,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瞳孔偏灰,眼尾上扬,一颗泪痣点缀在眼角。单看这些也许会觉得是非常乖巧的长相,可那人眉眼间却无好学生惯有书卷气息和文艺范,反而棱角分明,就连看似冷漠又谦逊眸子也略带些痞气。就是这种男人看了心碎女人看了流泪的长相,叶屿却给他打了0分,因为他十分不爽,他没睡醒。
那人也略微一怔,挑眉轻轻将叶屿打量了一番,唇角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叶屿被盯得更不爽了,起床气顺着走廊绕了一大圈又钻回大脑,一句亲切的“看你爸呢”呼之欲出,却被那人的奇葩发言扼杀在摇篮里。
“张老师,他是我同班同学吗?”
张坐管不假思索:“是啊”
“那不考虑了,我能在下一次周考前跟上进度,我要跳级。”
叶屿不愧是最擅长给张坐管添乱的学生没有之一,哪怕是站在那里都如煞星一般。
得,一中午思想工作白做了。
张坐管一副囧态,还欲挣扎一番,试图理解这个反骨仔跳脱的思维:“为什么啊?柏杨,这件事有关未来,需要慎重考虑的,不能意气用事。”
那个叫柏杨的人似乎还真的装模作样思索了一番,郑重其事地开口,说出来的话差点没把在场的另两个人气笑:“他长得很可爱,让人学习的时候心情愉悦。”
再次被cue的叶屿:?
心说我可去你的吧。
张坐管已经被气出内伤了,摆了摆手,柏杨冲叶屿比了个“wink”,拍拍屁股走人了。
叶屿默默翻了个白眼,又磨磨唧唧地挪进了办公室。
“叶屿,这次不是批你,家长会又要开了。”
办公室空气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叶屿的目光晦暗不明,阴郁的气息充斥着狭窄的空间,压得人透不过气。
叶屿最不愿提的就是“家”这个字眼。
叶屿的家庭条件其实很不错,他父亲叶程伟是当地知名企业家,母亲为名门闺秀,叶屿七岁时便离开人世间,父亲便在外人面前树立了为爱封心,情深意重的鳏夫形象,生意便越做越大,有时候叶屿都差点相信了这所谓的人设。
但叶屿没有。
他没忘记他爸是怎么每天领着不同的女人回家,夜夜笙歌,甚至他妈胃癌晚期时也仍不节制,甚至未曾探看。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光鲜亮丽的,总是眉开眼笑的大家闺秀如何下嫁成为糟糠之妻,又如何在绝望中永远闭上双眼。
人们常说记忆会随着时间流逝在洪流之中,或者被埋入深厚的淤泥里。可时间却并不会给任何人遗忘的权利,就像绑着定时炸弹的潘多拉魔盒,在某一瞬间爆炸,将尘封的记忆再度提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许对某些人而言,回忆是一场对过去盛大的告别,是一段对未来期望的过渡篇章。但对叶屿而言,回忆就像一根根刺向心脏的针,随着每一次血脉的鼓动,撕扯他的血肉,磨碎他的筋骨。
他没忘,他也不能忘。
他恨,恨那些女人,更恨他爸。于是他疯狂花他爸的钱,没给过他爸任何情人好脸色。他爸在花天酒地里沉醉时也会倏地想起这么个儿子,愧疚必然是会有的,只是冲淡在荒诞的乐欲里。这个不合格的父亲选择了不干涉儿子的生活,几乎将所有的钱都给了叶屿,直到他的情人怀了他的孩子。
叶程伟似乎真的收心了,他和那个女人领了证,也不逼迫叶屿管那个大他一旬的女人叫妈,后来他有了个妹妹。
这样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张博智这次叫叶屿来,一方面是出于教师的职业操守,另一方面则是对这个孩子的一丝怜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更何况叶屿并不算什么可恨之人。他并不了解叶屿的家庭情况,只是知道他过的并不如表现出的那么潇洒。
“你总该让父母来开一次家长会的,老师们也需要……”
“我没爸妈。”
“瞎说什么胡话呢,你爸上周开学还送你来的,你…”
“我不认识他。”
张博智又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拽了吧唧的声音打断了,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离开的柏杨。
“张老师,高二部的教学楼太绕了,我找不到教室。”
柏杨嬉皮笑脸地倚着先前叶屿靠过的地方,满脸写着“欠揍”两个字。这要是张博智本班的学生他早就巴掌招呼了,但没办法,老师们总是对学习好的学生没有抵抗力,更何况他们并不熟悉,张博智也不例外。
“我给你拿下分布图啊,柏杨同学。”
“诶,老师,不麻烦了,我直接找这位同学带我去吧。”叶屿正趁此空隙望着窗外晒得黢黑的高一学生发呆,忽得感觉一股强大的拉力攀上自己的小臂,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到了走廊。
张博智的第七十九次谈话再次以失败告终。
叶屿的袖子被扯着,二人从书声朗朗的走廊穿过,和煦的风将敞开的校服外套轻轻拂起,又在袖间迂回,一树树玉兰花开在回型教学楼中心的空地,往日里冲人的气息此时也是恰好不浓不淡。他身前高瘦的少年脚步放慢,转过身,少年俊朗热烈的面上挂着那副招牌式欠打的笑。
“诶,怎么样,这招英雄救美如何?”
“不感谢我一番吗?要不,以身相许?”
叶屿挺想骂他的,但只是抿了抿唇,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于是鸡飞狗跳的高二五班便在两个帅哥进入教室之后一片死寂。
孙萧斌目瞪口呆,他属实没见过他屿哥起床气发作还能如此镇定,甚至还带回来一个人,那个人甚至还没有缺胳膊少腿!他当即对这位神秘的帅哥肃然起敬。
叶屿依旧一副“我很不爽”的表情回到他的战场,孙萧斌的求生欲最终败在了好奇心脚下,狗狗祟祟地转头。
“屿哥,这何方神圣啊,脸这么大。”
谁知道呢。
叶屿充耳不闻,又埋进了他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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