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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鸟
叶菸到达了东城监狱时天上正下着大雨,她撑伞走向门岗处登记,其中一名门卫先给狱政科打过电话去,确认叶菸已经预约探亲,才带她进去。
他们穿过大院,周围高墙半掩天空,淙淙雨水从眼神迅速划过,院内院外一同下着。
到达会见厅时,门卫让她把伞放到了门外,随后便离开,接着会见厅里有人身穿警服,手拿金属探测器,示意叶菸脱掉衣服搜身。
叶菸当天穿了件风衣,但因为衣带过多,被扣留在了安检处,最终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薄毛衣来到了隔离探视室。
她安静坐在椅子上等待,旁边有其他人在通过内部电话和防爆玻璃内的犯人交谈,声音大都压抑着,还夹杂着些细碎的啜泣,和雨滴砸在窗户上的声音相似。
直到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她父亲叶校德,和半年前来看他时几乎一样,光头,带着一副窄无框眼镜,穿着蓝白囚服,戴着脚拷和手铐,走过来时拷子上的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只是当年身上的儒雅书卷气仍还依稀存在。
叶菸得了允许,坐在了探视台前,等她近了一看,才发现叶校德好像精神抖擞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和今天她生日有关。
“1971,你只有半小时的时间,牢记规定”,说话的是叶校德身后的管教民警,叶菸听声音感觉像是换了个人。
她抬眼向后一看,由之前的大叔换成了个年轻的小伙。
“是,警官。”
叶菸刚拿起电话,就听见了一句“生日快乐,菸菸。”
“今天是你21岁生日,恭喜我的宝贝又长大一岁。”
叶菸笑笑说:“谢谢爸爸。”
“小姑精神好了许多,发病的次数也少了,爷爷身体还是一样硬朗,老头现在又找了个班,在一家厂子当会计,每天早出晚归去算账。”
叶校德一开始笑着听,说到某个词时,嘴角不自觉抽动,脸上的表情有明显的变化。
叶菸看在脸上,心里明白,她爸从来没放下过,不过甚至连她都不能放下。
财务造假、欺诈发行证券、行贿,这是她父亲叶校德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的三条罪名。叶菸永远清清楚楚记得。
“你和爷爷、姑姑一切安好,爸爸就放心了,还有要记得经常去看望姥姥和姥爷,给他们带些礼物过去,还有其他的叔叔或者阿姨,尤其是那些在爸爸最困难的时期帮助过我的,你孙俊良叔叔、常平叔叔、蔡俪阿姨。还有你高见昉叔叔。你要记得常去走动,他们都是爸爸交心的好朋友…”
叶菸在听到某个陌生的名字时抬起了头,猝不其防地和叶校德对上目光,他嘴上还在接着刚才的话题若无其事地唠叨着,可是眼神却紧紧盯着叶菸。
叶菸意识到了什么,攥着话筒的手紧了紧,眼神下意识到看向了叶校德的管教民警,只是他似乎并未特别注意他们,负手而立,眼神远远看向窗外。
察觉自己突然紧张,表现得有些不正常,叶菸火速收回目光,耳边再次传来叶校德柔似春风的话语。
“今年你一定要去看看你高见昉叔叔,在你周岁的时候是他送给你那个全球限量的兔子玩偶,你可是一直搂着这个玩偶睡觉长大,甚至出国也要带着呢。”
叶菸思考了许久,但她确实记不起高见昉这个人了,便说道:“高叔叔?我怎么有点记不起他是谁了呢?”
“这就把你高叔叔忘了?让他知道了可要伤心的,你七八岁过年的时候,我带着你,和你蔡俪阿姨一起去他家玩。记起来了吧?”叶校德缓缓说着,仿佛真是在回忆一段美好的过去,可他的神情却没有和语气一致的柔和,眼睛也直直看着叶菸。好像在期待,也好像在赌注。
“爸爸那时候不明白命运无常,如今再见一面已是困难,”叶校德继续淡淡补充说。
叶菸听出了“见一面”这三个字的重音,也看到了叶校德眼神中的深意。
她顿了顿后,才缓缓说道:“但是爸爸,他不一定会见我们了…”
“你出事后,很多人都对我们避之不及,我不想你伤心,所以一些事情没有告诉过你。”
叶校德点点头:“是我拖累了你们。”
“别这样说,爸爸,我永远以你为骄傲,”叶菸抬眼看着叶校德也淡淡说道。
叶菸走出监狱大门时,雨势已经小了些,她撑着伞离开,脑子里想着刚刚二人的对话。很容易就能明白,他在指引她去见高见昉。只是困难在于她不知道高见昉如今在哪里,更不知道如何联系他。
叶校德话里提示她,可以通过蔡俪去了解,只是他不知道,蔡俪早已背弃他。在叶菸半年前去找她,想要了解当年的情况时,就被她恶语相对、拒之门外。
但也可以理解,叶菸虽说对叶校德说“我永远以你为骄傲”,可她仍能记得在学校里填写家庭成员时那种羞耻感,那是一种轻微窒息的感觉。
只是她姓叶,她身体里流淌着叶校德的血脉,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情。
叶菸回了家后,先去了自己房间,从抽屉里掏出一个Vertu手机,开机后她点开联系人列表,上下翻动着,却没看到“高见昉”三个字。
这手机是叶校德当年用的手机,叶菸自己查看过很多次,她也确实没记得有见过高见昉这个名字。
手机里查不到结果,叶菸于是关机,想了想后,起身去了杂物间。
当年叶校德出事,家里的别墅很快就被查封拍卖,她和爷爷奶奶只能迅速搬离别墅,回到了在东城城中村的老宅里。离开的仓促,很多东西都丢在了老宅,虽说后来陆陆续续又申请进去拿了一些,但还是有好多东西丢了。搬过来的东西,整理好后,都放在了杂物间。包括叶校德的很多东西,也在杂物间里。
叶菸推开门,望着快要和屋顶齐平的杂物头痛。这要怎么去找一个地址呢?
叶菸凭着记忆,找出了装着叶校德物品的纸箱,然后开始一件件翻找。
笔记本、相册、各种建筑类书籍、甚至连资格证书也翻出来了,但依旧找不到任何高见昉的痕迹,叶菸也累得坐在箱子上深深喘气。
就在这时家里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杂物间和大门紧挨着,叶菸伸头去看,是叶昶。
老头一扭头就看见,叶菸坐在杂物间里,周围被翻得乱糟糟的,他问:“找什么呢,菸菸?”
叶菸闻言,反问说:“爷爷,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高见昉的人?”
“高见昉?”叶昶一边换鞋一边回想。
“他曾经是你爸的秘书。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他?”
叶菸从杂物间走出来,接过叶昶手里买的蛋糕和一些海鲜,回说:“今天我去看爸爸了,他明里暗里要我去找这个人。”
叶昶闻言,身形顿了顿,“你爸让你去找他?”
叶菸看出叶昶的异样,紧接着点了点头。
叶昶又从叶菸手里接过所有的东西,随手放在了桌上,然后拉着叶菸的手,在餐桌旁坐下,说道:“关于高见昉,我只知道两件事,一高见昉是你爸的秘书;二你爸在入狱前曾经叮嘱我,不要向任何人提起高见昉。”
“那这么说,他是中和地产的重要人物了,可是为什么爸爸出事没牵连到他?”叶菸问道。
叶昶闻言摇了摇头,“你爸爸工作上的事情很少对我们说。”
他见叶菸只是低着头,默而不语,起身拍了拍叶菸的脑袋,“好了,乖孙女,车到山前必有路,今天还是你的生日呢,咱们吃完饭一起去医院看看你小姑,明天爷爷和你一起接着找。”
看叶菸点头,叶昶就拉着她起身,想要带她去厨房。
只是叶菸刚起身,眼神就落到了阳台上,那里挂着不少衣服和姑姑的病号服,被外面的秋风一吹,摇摇摆摆。
叶菸几乎是一眼,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兔子玩偶,此刻兔子耳朵分别被夹子夹住,吊着笨笨的身体,悬在半空里。
“在你周岁的时候是他送给你那个全球限量的兔子玩偶…”叶菸一瞬间想起了叶校德的这句话。
她眼皮不自觉抽动了一下,但下一秒,她就被叶昶拉进了厨房。
“帮我择菜。”
齐原泊开着他的奥迪黑色RS7,从监狱大门驶离,刚到第一个路口,叮一声传来一条短信。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划开手机,短信来自工商银行,显示:“您尾号8656银行卡9月17日17时05分20秒代发工资3567.54元…”
齐原泊被气得笑了一下,这工资刚好够他这个月加油的。
没想到他英国留学六年,学费生活费水一样的往外洒,但是最终毕了业,还是靠父母砸钱买这监狱的萝卜坑。
不过有人就乐意看他这样。牺牲他一个,换来一家和谐。
齐原泊想到这,立刻截图这条短信,给他妈妈发了过去。
而十分钟后,招商银行显示到账20万元,随后跟着进来一条语音,声音甜丽说道:“宝贝乖儿子,这个月上班辛苦啦,妈妈奖励你。”
齐原泊半听着语音,神思则想着白天的事情,“高见昉…见一面…”
黑色奥迪在高架上疾驰,齐原泊思绪渐渐清晰,他想到了突破口,着急回家验证。
从医院回来时已经九点多了,老头熬不了夜,一回家就去休息了。叶菸慢慢走到阳台,拿下了那个兔子玩偶,这是一个毛茸茸的灰色长耳大兔子。
她双手捧着捏了捏,原本天天抱在怀里睡觉的东西,突然就感觉有点陌生。
等她把捏着的手松开时,突然有很低频的沙沙声传来。叶菸心颤了一下,晚风簌簌拂过她耳边。
她顿了顿后,加大力度,重新又重重捏了一下这只兔子玩偶。
那声音还是很低微,叶菸把耳朵凑近,再重复动作,这一瞬间,声音清晰了不少。
她火速冲回自己的房间,以最快的速度翻箱倒柜,找到剪刀。
随后,叶菸从背面剪开了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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