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空白

　　南方的天气逐渐模糊了四季的更迭，昨天还满是夏日的闷热，今天便像一下子入了冬，只有遍地散落的金桂告诉你秋天真的来过。

　　秋冬的天总是灰灰的，看不见村落里的袅袅炊烟也望不见参差林立的高楼大厦。在沪城湿漉漉的街道上，抬眼能看见的就只有“凝固”的车流。

　　没有谁知道这些车里都坐着谁，或许是劳累了一天赶着回家的“牛马”，或许是刚签下一笔大单的商业精英，又或许是一个你想都不敢想的人。

　　黑色奔驰商务车内，雪松的香氛好似能抚慰疲惫的灵魂，奔忙了一天的陆杳还未得闲此刻仍在回信息。

　　也许你不认得陆杳，但你绝对不会不认得她的boss——穆予歌，16年拿下“国际洲际小姐”冠军成为国际顶尖模特，18年开启演员生涯，所有人都没想到她就像一路开挂了似的第三年拿下青云奖最佳女配后，她就凭借电视剧《琉光》提名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单枪匹马地在一众大花和青衣中成功斩获视后，要知道那一年的穆予歌才26岁。

　　“予歌，《隐晦》另一位主角定了。”陆杳看着导演传来的文件，看着后视镜里的女人说道。

　　车内没放音乐，躁动的只有车窗外的鸣笛声。陆杳边说话边看后座的女人，她的长相偏清冷，眉骨微微凸起，衬得眼窝自带阴影，漂亮极了。鼻梁高挺的同时鼻尖带着一点点天然的圆润，中和了眉眼的冷感。此刻的她正阖着双眼难得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为了拍摄杂志而盘起的头发此刻被她放了下来，瀑布一般乌黑的长卷发遮住胸口那片旖旎，而搭在腿上的手指在听到陆杳的话后轻轻点了点。

　　“嗯。”像是从鼻尖发出的声音，如同初雪后从屋檐上滴落的第一滴融水。

　　好似没意料到她什么都没问，陆杳微微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松开，穆予歌不问，那她就自己说呗。

　　“就是最后来试戏的那个姑娘，你不是还夸她合适来着？叫…林…林在安。”陆杳故意将尾音拖了拖。

　　“嗯。”又是这个字，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说了什么。

　　车内再次陷入沉寂，陆杳本来想逗逗穆予歌，可后者好像对这个话题真的不感兴趣，她便没再聊了，只是眉头又皱了起来没再松开。这些天穆予歌的话少了很多，可毕竟……也能理解，陆杳想着又投过去担忧的目光。

　　或许是副驾的那位目光太过“热烈”，穆予歌怕她的担忧从眼眶里溢出来于是缓缓睁开眼瞧着她说道：“有说什么时候开拍吗？”

　　闻言，陆杳的眼睛亮了亮，“哦哦对，方导说正式开机时间待定，毕竟这次是双女主剧，题材比较特殊，再加上跟您搭戏的是新人，所以需要演员先磨合。”

　　穆予歌眉尖一挑，似笑不笑的语气：“方瓷是让我带她上表演课？”

　　“对。”

　　“什么时候？”

　　“明天。”

　　车一路开到穆予歌的住所，并不是她在沪城买的那套，这是她最近刚租的房子，离一院近。

　　陆杳将人送进家里，又把合作方送的礼物在客厅的一角放下准备离开。

　　“我没空的时候，你记得让小李去看看。”穆予歌看着陆杳正要离开的背影喊住她。

　　“放心吧，我知道的。”

　　陆杳说完就离开了，穆予歌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明明都快入冬了，身上却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她不得不将旗袍外的大衣脱下，在抚上脖颈处的黏腻后，她将自己抛进了浴缸里。

　　雪松同檀木的味道将身上化妆品的气息一洗而尽，水汽弥漫的浴室里她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拨开百叶窗的一隅望向窗外的万家灯火，那里也有属于她的一盏，可如今，也快灭了。

　　早在洗澡前，穆予歌就醒了一瓶红酒，从浴室出来，她习惯性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本以为今晚会跟往常一样借着借着酒意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可就在她闭上眼的瞬间，她想起了一个人——林在安。

　　上个星期三的下午，在方瓷的公司，是她第一次见到林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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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瓷在崩溃的边缘快疯了。

　　“啪”地一声，方瓷将剧本跟一沓试镜履历摔在了桌子上，冲着选角导演发起了火：“这都从哪里找的人？试到现在没一个满意的，还剩几个？”

　　赵全却也无辜，本来戏里有穆予歌那多少当红小花挤破头也会想着法的给自己塞进来，可奈何方瓷将所有当红流量全部拒之门外非要用新人，导致递履历上来的都是些演戏小白，这怎么能怪他呢？

　　但这也不能怪方瓷，用新人是资方的意思。虽说这部剧有穆予歌坐镇，投资方不好直接安排人，但他们就盘算着这部剧最终选不到合适的新人演员然后好名正言顺地将自己公司的艺人送过来。因此，合同里有一条就是另一位女主角必须用新人。

　　赵全叹了口气，无奈道：“方导，就剩一个了，还让人进来吗？”

　　方瓷此刻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她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把时间放在一个注定让人失望的人身上，“就不用……”

　　“还是看看吧，不到最后谁都说不定的。”坐在靠角落的穆予歌突然出声打断了方瓷的话，葱白的指尖点在名单最后一个名字上，“叫林在安进来吧。”

　　赵全闻言怔了下又看向方瓷，后者吐出一口气后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排练室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细缝，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从外边探了进来，见到里面坐着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走进来又轻轻地将门带上。

　　女孩穿着红色针织开衫内搭白色短款吊带，搭配浅蓝牛仔短裙，她的皮肤很白，不夸张地说就像是被打了“打光板”。深棕色长发自然散落下来，眼睛圆圆的，眼尾微微上挑，像一只活泼的小鹿。虽然离得有些距离，但也可以看出来女孩只微微上了一层底妆，笑起来时泛着红晕的脸颊还会轻轻鼓起，透出几分少年人的元气。

　　穆予歌抬眸看她一步步走近排练室中央，后者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自己。

　　“老师们好，我是林在安，苏城人，今年23岁，本科毕业院校为苏城戏剧艺术学院，研究生在读，想要试镜电视剧《隐晦》中的女主角南枳。”林在安礼貌地弯了弯腰看似大方地介绍着自己，而红色开衫的袖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攥紧的指尖捏出了浅浅的褶皱。

　　坐在排练室中央的五个人纷纷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就在女孩进来的那一刻方瓷的禁皱眉头松了片刻，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平日的严肃。

　　“可以开始了。”方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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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在安扮演的南枳是一位当红女演员，出道十年已经演了很多部爆剧，既有颜值又有实力，既有流量也有奖项，不过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原声台词。

　　南枳的新剧开播了，她自以为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点开了微博的热搜。

　　“#南枳新剧难看#、#南枳台词#、#南枳新剧配音#……#南枳于沐白#”南枳看着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热搜词条，指尖颤抖着朝着其中一个点了进去。

　　“南枳新剧是她自己配的音吗？这也太出戏了，好难听啊。”

　　“我靠看了这部剧我才知道原来南枳以前那些爆剧都是于沐白配音啊？我还以为是她自己的声音呢，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有一说一，剧情还行，但女主这台词也太差了……”

　　“我劝nz要不还是给ymb磕一个吧，离了ymb的配音感觉nz演技都变差了……”

　　“nz这台词…是她本人吗？怎么拿的奖都是？我靠不会真有金主吧？皇太女啊。”

　　“为什么换配音了？于沐白不是南枳的御用配音吗？咋的俩人闹掰了？”

　　…………

　　热搜爆了，南枳的却感觉自己一瞬间跌入万丈深渊，摔得五脏六腑都破裂了。她蜷缩在沙发上动弹不得，撕心裂肺的疼痛好似钻进了骨髓了，一阵阵胃酸返上来，她控制不住地干呕。

　　有时破碎是不需要眼泪的，额角凸起的青筋、空洞无物的眼神、干涩泛白的唇瓣还有伴随恐惧的生理性颤抖，都可以证明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正在崩塌。

　　“我才是你的声音。”于沐白的声音倏地回响在脑海里，声浪一波又一波地涌过来，将岸边的南枳无情地卷入巨浪里，她本想尖叫，可她的声音早已被巨浪吞噬，连同她自己一起沉没进深海。此刻的她无法再呼吸，精疲力尽地逐渐在昏暗中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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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方瓷满意地喊停，她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林在安将情绪收了收，向着方瓷几人礼貌地鞠躬，再挺起身时便回到了现实世界。

　　“刚刚的表演不错，无声胜有声，有点意思。”方瓷先开口，算得上是很高的评价了。

　　赵全也赞成地点了点头但却神情严肃地说道：“表演确实可以，不过……今天你这身打扮跟我们要的南枳可差得有些远，太青春了，没有好好准备服装吗？”

　　“抱歉老师，这是我的问题。”女孩没作解释，坦然地承认错误。

　　“欸，老赵你可别吓到人姑娘了，咱们南枳也不过26的年纪，穿得青春活力一点怎么了？都得像你老气横秋的啊？角色诠释得到位那就行了，我觉得在安还是不错的啊。”制片人王书望故意怼了句赵全，大家都笑了笑，气氛也逐渐活跃了些。

　　嬉闹过后，作为编剧的苏沫清了清嗓子，问道：“好了，玩笑话就讲到这里，林在安，你是怎么理解南枳这个人物的？给我几个关键词。”

　　“矛盾和欲望。爱与恨、勇与怯、虚伪与真诚是矛盾，金钱、实力同爱情是欲望。”她说的果断，切切实实地道出了她心里的南枳。

　　听完林在安的发言，五位老师也相互讨论起来，其实可以说林在安的发言很完美，完全可以直接通过，可总得走个流程，不然会显得他们这部剧的面试很容易一样。

　　“予歌，你觉得呢？”就在林在安以为要给出结果的时候，方瓷又开口问了一句，而此时林在安才注意到那束从角落里投来的强烈的目光。

　　林在安顺着那目光看回去，视野里穆予歌的出现让她愣了一瞬，她不自觉地抬手理了理耳后的头发，长发散开又落回颈侧，蹭得她脖颈轻轻缩了一下，像被绒毛挠了痒痒。

　　穆予歌坐在靠墙的沙发上，她内搭白灰条纹衬衫，外穿一件浅米色罗纹针织外套，袖口卷至手肘处露出一截莹白的肌肤，深棕色皮质长裙下黑色粗跟短靴正不着规律地点着地面。在听见方瓷的提问后她捏住墨镜的镜腿轻轻向上抬，最终架在蓬松的发顶上，棕色的瞳仁露了出来，像浸在温水里的琥珀，看人时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疏离。

　　这样的穆予歌是林在安在大荧幕上从未见到过的，松弛又疏离，却少了几分生人勿近，她听见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穆予歌盯着林在安微红的耳尖，嘴角牵起浅浅的弧度，语气放得很轻柔：“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选这段戏？”

　　林在安眉心跳了跳，这个问题她准备过，她刚想照着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回答时，话到嘴边却变了样，反而把真实想法给说出来了：“因为不用背台词。”脱口而出的话让她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尾音也跟着颤了颤。

　　没想到穆予歌并未生气，反而笑意更明显了一些，方瓷等人也都笑了笑，认为这个小姑娘确实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

　　“演得不错。”穆予歌的声音从林在安耳边划过，带起一阵淡淡的雪松清香，就在林在安的耳尖红得快滴出血时，穆予歌从她身边经过走了出去。

　　林在安呼吸停滞了一瞬，雪松气息却似凝固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下一秒，林在安等来了她人生第一部女主剧的回应：“行，回去等通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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