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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大盛,永盛元年,秋。
皇城的朱漆宫墙在暮色里晕染成沉郁的绛红,檐角铜铃于风中曳出细碎呜咽,似在为这座行将倾颓的帝京,低吟一曲绝望的挽歌。
三日了,
从景王君长轻亲率私兵破开朱雀门那一刻起,这大盛的天,就变了颜色。
宫道上积着薄薄的落叶,被甲胄鲜明的兵士踩过,发出“咔嚓”的脆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混着秋日特有的萧索,叫人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太极殿内,明黄的帐幔低垂,殿中央的御座上,坐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少年——当今的天子,不过七岁,此刻正被吓得簌簌发抖,一双懵懂的眼睛里满是恐惧,紧紧攥着身侧太监总管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而御座之下,丹陛之上,站着的那个男人,却与这满殿的惶惶不安格格不入。
君长轻身着一袭玄色锦袍,墨发以一根玉簪束起,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他方才破城入宫,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却半点不见狼狈,反倒衬得他越发冷峻慑人。
“陛下年幼,不堪朝政。”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威压,清晰地传遍了空旷的大殿,“本王今日入宫,只为清君侧,诛奸佞,扶保正统。”
说着,他抬手,身后亲兵立刻押着几个五花大绑的官员上前。那几人正是平日里把持朝政、欺上瞒下的阉党与外戚,此刻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诸位大人,”君长轻的目光缓缓掠过群臣,“有谁,还觉得本王是以下犯上,是谋朝篡位?”
满殿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这位景王是先帝的弟弟,论起血统,比那被扶上皇位的侄子还要纯正几分。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握着兵,眼下皇城已破,他就是这宫里说一不二的主。谁敢反对?那几个被押上来的,就是前车之鉴。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却带着十足铿锵的女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臣言芷,有话要说。”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殿角。
那里站着一个女子,身着浅青色的官服,虽为女子,却梳着男子的发髻,头戴一顶简单的幞头。她身姿挺拔,面容清丽,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不输男子的英气。正是前朝太傅言敬之女,以女子之身入仕,任翰林院编修的言芷。
言家是书香世家,言太傅更是两朝元老,忠君爱国,可惜在几年前的党争中被构陷,郁郁而终。言芷自幼聪慧,饱读诗书,更继承了其父的风骨,是以在这满朝文武都噤若寒蝉时,唯有她,敢站出来。
君长轻的视线也落在了她身上,眸色微深,似有兴味。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语气听不出喜怒:“哦?言编修有何高见?”
言芷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虽隔着一段距离,却仿佛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朗声道:“景王殿下,您以雷霆之势破城入宫,废黜陛下,自封摄政王总揽朝政,这与‘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有何异?”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几个胆小的官员甚至吓得脸色发白,暗暗拉了拉言芷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君长轻身后的亲兵更是立刻拔出了佩剑,直指言芷,怒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对王爷无礼!”
言芷却恍若未觉,依旧挺直了脊梁,目光直视着君长轻,清澈而坚定。
君长轻抬手,示意亲兵退下。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言芷,指尖轻轻叩击着腰间的玉佩,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不大,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
“言太傅教出的好女儿,”他走到丹陛边缘,微微俯身,与言芷的目光平视,眼底带着一丝探究和欣赏,“倒比满朝文武,有骨气多了。”
言芷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臣只是陈说事实。殿下若真心系大盛江山、黎民苍生,便该还政于陛下,而非行此专权独断之举。”
“还政?”君长轻舌尖碾过这两个字,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就凭那个尚在襁褓心智的幼帝?还是凭你们这群只会空谈误国的文臣腐儒?”他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目光似带着千斤重压,“言编修,你父亲是如何含冤而逝的,你也忘了吗?若不是奸佞当道,他岂会落得那般结局?”
提及父亲,言芷心口骤然一紧,眸底飞快掠过一抹痛楚,却转瞬被磐石般的坚定覆盖。“正因铭记此事,臣才更不能坐视殿下重走权臣独大的老路,以铁血强权碾压朝堂。这天下是太祖浴血打拼而来,是万千大盛子民的天下,从不是任何一人的囊中之物!”
“好一个忠君爱国的风骨!”君长轻拍了拍手,掌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冷硬,“本王倒要瞧瞧,你这身傲骨,能在这刀光剑影的权场里撑到几时。”他骤然转身,不再看言芷,声音冷冽地传遍满殿:“自今日起,本王摄政。所有政令,需经本王亲审方可推行。谁敢心存异议,”他目光如刀扫过地上那几个瘫软的罪臣,“便与他们同罪。”
话音落定,他负手而立,带着亲兵大步流星地踏出太极殿,玄色袍角掀起的风里,似还带着未散的杀伐之气。
直到那抹冷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之后,满殿凝滞的空气才终于微微松动。几个白发老臣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慌忙走到言芷身侧,压低声音劝道:“言姑娘,你今日太过冲动了!景王是什么人物?那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狠角色,手段狠戾,你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言芷缓缓收回望向殿外的目光,声音轻却坚定:“我知晓其中凶险。但有些话,总得有人敢说。”她望着君长轻离去的方向,眸色复杂难辨——那个男人,的确有经天纬地的雄才,可他眼底的野心,也如暗夜磷火般昭然若揭。
她不能让父亲的悲剧重演,更不能让大盛江山落入独裁者之手。哪怕对手是君长轻这般令人胆寒的存在,她也必须赌上一切试一试。
夜色如墨,景王府内却灯火通明。
君长轻端坐于书房主位,听着下属的密报。
“王爷,朱雀门防务已布控妥当,京畿内外驻军也尽在掌控之中。”
“嗯。”君长轻端起青瓷茶杯抿了一口,语调平淡无波,“朝堂上那些人,可有异动?”
“回王爷,大多都噤若寒蝉,只有几个老匹夫还在私下嘀咕。倒是那言太傅之女言芷,今日在殿上公然与王爷您对峙。”下属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君长轻放下茶杯,指尖慢悠悠地摩挲着杯沿,面上瞧不出半分情绪:“哦?她还说了什么?”
下属将言芷的言辞大致复述一遍。
听完,君长轻沉默片刻,忽然低低笑出声:“有趣。一介女子,竟有这般胆识。”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去查一查这个言芷的底细,还有她父亲当年那桩旧案,务必梳理得清清楚楚。”
“王爷这是……”下属面露疑惑。
“没什么深意,”君长轻目光深邃,似穿透了重重夜色望向皇宫方向,“只是觉得,满朝文武里,或许只有她,还算得上个可堪一用的人。当然,前提是——她得识时务。”
那抹在殿上据理力争的青色身影,像一根意外落入棋局的孤子,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精心布局的权谋版图里。
但他非但不觉厌烦,反倒觉得,这盘原本略显枯燥的权棋,似乎因此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趣味。
言芷回到自家府邸时,已是深夜。
这座由父亲留下的小小宅院,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幽。她推开院门,只见院中寂静无声,唯有几株梧桐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树影。
她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今日殿上的对峙,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心神。君长轻的眼神太有穿透力,仿佛能轻易看穿她所有的伪装与防备。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仆见她归来,连忙迎上,递上温热的帕子。
言芷接过帕子净了脸,才觉精神稍振。她走到书桌前,点亮案头油灯,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狼毫笔,却对着空白的纸页凝思良久,迟迟未曾落墨。
最终,她在纸上力透纸背地写下两个字:“君长轻”。
笔锋凌厉,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力道,一如那个男人给她的压迫感。
“君长轻……”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眸中满是警惕与决绝,“我绝不会让你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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