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爱

　　初秋的风还夹杂着些许夏季的温柔，但时令早已经立秋，天气会开始越来越冷。
　　小艾一个人走在前往商场的路上。
　　该要买些衣服来抵御这将要到来的严冬了。
　　当商场沉重的旋转门被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向前推动时，小艾想，这只手真像他的手。林风也有一双这样的手。
　　三年前那个夜晚他的手指细长如玉泛着冷光，宛若精美的瓷器。那双手一点点朝自己伸过来，在那个夜晚救赎了自己。
　　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们的姿势就像是相互依偎的情侣，小艾的个头站在这个人身前刚好到他的胸口，而他伸出去推门的胳膊一副好像揽她入怀中的样子。
　　小艾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因为林风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试想过无数次他们再次相逢的场面。那时林风一定很耀眼，一定已经成为众星捧月的大明星了。
　　也许他都认不出她了，但她那双眼睛，他一定记得吧。
　　身后的林风看着眼前这个个头刚好到自己的胸前的女孩。他想起了小艾。
　　“现在的她，应该也长高不少了吧。”
　　当商场中心周年庆活动漫天的气球飞下来，林风背着一把吉他神色淡然地走了出来。
　　那些听说有大明星来商演而早早到场等候的人一脸震惊。他们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这是谁啊？这不是明星吧？”
　　“白来了，怎么请来了一个素人！”
　　“就是啊，看来请一个大明星要花不少钱吧，还是素人不花钱比较好请！”
　　“都是套路嘛！还宣传什么会有一二线明星到场！”
　　没有一个人欢呼，现场嘈杂的人声刺耳，没有一个人在认真地听他唱歌。
　　林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氤氲，他依旧唱着自己的歌，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唱歌场所。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
　　就是生命的奇迹
　　……”
　　是林风！
　　三年了，小艾有时做梦会梦到他在台上唱歌，他说过他会成为大明星，小艾相信他。
　　如今，竟真的看到他像个明星一样站在自己眼前。像做梦一样！
　　“小艾，等着我，等我成名那天，我一定带你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只是当初的约定，他已经忘了吗？
　　怎么如今回来了，却不告诉她呢。
　　小艾看了看周围一群茫然的人，做贼心虚般躲闪他们的目光。
　　她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喊道：“好帅！”
　　“唱得好！”
　　然后鼓起掌来。
　　周围的女孩们这才渐渐附和起来。
　　小艾想，她们也觉得林风值得这些掌声吧。在最后一曲结束的时候，小艾看到了林风嘴角一丝浅浅的微笑。
　　小艾已经记不得他们是什么时候相遇的了。只记得那是一段令她不愿想起的岁月。
　　嘶吼，叫喊，玻璃杯掉在地上的声音充斥了她的整个回忆。只有林风被她偷偷藏在回忆的角落，如同那晚天空中的皎月，永远地照亮着她内心的一角。
　　十五岁的时候，她的父亲被下调到市高中部教任数学老师。从那以后她平静的生活就被打乱了。
　　她的父亲原本是某重点大学的教授，可是因为他长期执着于学术研究而不给学生授课，后来未通过学校考核而被降职。
　　他还经常被学生投诉，那些人说他态度不端，言辞暴力，不配为人师表。于是他被下调到了市高中部教任数学老师。
　　没有人能够忍受这种地位的落差，原本身为一个教授如今却要对那些领导鞠躬问好，他还要处理班级那些熊孩子的鸡毛蒜皮，这些都让他烦躁。
　　最重要的是他的那些数学研究，那些让他引以为傲的数字式子他再也无法跟其他人讲解，而又有谁会听得懂呢？
　　他开始整日酗酒，整日向妈妈发火。他说：“阿红，你不懂，你整日在家里照顾孩子，而我呢？什么都是我一个人做，我的负担有多大呢！”
　　可是他忘了，当初妈妈生下自己的时候他说过，以后她的任务就只是带孩子，而这个家，由他来撑起。
　　他开始学着在外面租房子，他说他一个人清净自在方便他做数学研究，写数学公式。他很久都不回家一次，小艾有时候会想他，可是每次都不敢想他。
　　每次他都是深夜突然回来，带着一身的酒气与妈妈厮打起来。
　　那些杯具，不愧称之为“悲剧”，他们乒乒乓乓地从桌上掉下时，连同那些辱骂声，一同为这个不平静的夜演奏了一曲悲壮的交响乐。
　　小艾每次都把自己的房门关上，窗户关上，躲在被窝一声不发。
　　她害怕，害怕爸爸突然把她拉出去故作心疼地把她勒进他的怀中说：“孩子该怎么办，我的女儿应该活在这种生活中吗？”然后又把她撂在一旁与妈妈厮打起来。
　　她躲在被窝中渴望有人来救她，但是她知道，不会的，不会有人来的。生活平静得如同桌上那杯中的凉水，冷暖自知。
　　直到那个周末，她家附近搬来了一户新的人家。
　　“快点林风，我们要把东西都搬过去。”
　　走在前面的是位穿着干练的阿姨，看起来像是男孩的母亲。
　　男孩抱着一个装有书籍和衣服的箱子跟在后面。
　　“妈，我们真的要搬来这里吗，我刚在学校交了朋友。”
　　“你还在想什么啊，我跟你爸还不是听从公司派遣，公司派我们到哪个地方我们就到哪里，这不都是为了挣钱供你读书嘛。”
　　“可是我们已经搬了不少次家了，我……”
　　“好了，今天把家里收拾收拾，明天我跟你爸还要出差。”
　　小艾坐在正对着窗户的桌椅前往外看去，窗外是一楼住户自带的私人花园，妈妈把那里种满了花。她习惯了这样观察窗外的世界，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她会觉得仿佛自己也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
　　她从这里望去，男孩的背影已经走远了。
　　盛夏骄阳，外面的温度不断升高，她看见男孩又返了回来，不断地来回搬运着东西，一趟又一趟。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男孩的杯子突然从箱子里掉落，他没有停下来，过了几分钟后才又折返了回来，这次他看起来轻松多了，空着手，走路不急不缓，应该是东西都搬完了。
　　他穿着一身白衣T恤，搭配深蓝色牛仔裤，身材瘦削，但约有一米八几的个子也能够撑得起衣服，干净，简单！
　　闷热的夏季风吹动着他的头发，飘逸又自由！
　　他弯腰捡起杯子，抬头的瞬间突然看到了窗内望向自己的女孩。
　　她没有躲，她的眼神直直地望着他，
　　但只是一瞬间，彼此又收回目光。男孩又走远了。
　　小艾知道，不过是偶然，人和人之间产生关系不是单靠一个眼神，而对视的瞬间小艾也看清了他的长相。
　　浓眉，单眼皮，薄唇，他的五官长得很精致，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但整张脸却显得很柔和，就像小说中温柔的男主角一样，又或者，电视上总是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这样明亮的人，他们之间怎么会产生交集呢？
　　小艾的世界很灰暗，她从来不主动交朋友，在学校里，在生活中，她一向喜欢独来独往。她胆小，自卑，身上也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她是那位“数学家”的女儿，一个被贬职的数学家身上到处都是流言蜚语，就连他的女儿，大家也不敢主动靠近。
　　小艾默默下了个结论“我们之间一定不会有任何关系。”
　　可不久后的那天夜晚，她忘记了关上窗户。当深夜客厅中又一次传来悲壮的交响乐的时候，她坐在桌椅前写着作业。
　　越写越烦躁，她觉得作业本上的数学题从没有像这样难过。她即将要升入高中，可她的成绩却在中考前这最后的关头一落千丈，那些数学公式，解题思路她全部都记不起来了，她无从下手。
　　她拿着笔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着，读题的眼神抖动着，好难写……好烦躁！
　　她急得哭出了眼泪。泪水齐刷刷地掉落在作业本上。
　　屋内，刺耳的吵架声不断敲击着她脆弱的耳膜神经，她望向窗外那轮圆月安慰自己“又不是没听过，吵架有什么好哭的。”
　　窗外，林风回家路过时停下了脚步。
　　那个女孩的眼睛是在流泪吗？
　　很多次他路过这里都能听到屋内传来的争吵声以及打斗声，明明是一家人反倒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只是，孩子有什么错呢？
　　她低头擦拭眼泪，并没有注意到他。
　　可她的眼泪怎么越擦越多，她忍不住地抬头试图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她终于注意到窗外那个男孩，她记得他叫林风。
　　如林中吹出的一阵清风，月光照耀下，他慢慢朝自己走来，到窗外的时候伸出一只手，
　　他说：“别怕，到我这里来。
　　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窗户是半开的，只要小艾爬上桌子就能从窗户出去。
　　小艾发现他有双很漂亮的手，月光下他的手部皮肤泛着冷光，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却又十分修长。
　　她擦干了眼泪，慢慢爬到桌子上，林风则紧紧拉住她往怀里抱住。
　　到窗外后便轻轻放了下来。
　　他说：“去我家吗？我唱歌给你听。”
　　小艾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客厅内他边弹吉他边唱道：
　　“那是群头上长犄角的孩子
　　他们看不见光明，
　　眼睛迷了方向，
　　趁着月色他们横冲直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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