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

　　时间渐晚，陈明舒等的人迟迟未到，她不想见的人却不知听了什么风声，回来了。

　　佣人告诉她这个消息后不久，就传来一阵叩门声。柳争流在外问道：“姐姐，是我。我可以进来吗？”陈明舒今天心情不错，还是应了声。

　　柳争流一如既往地穿着长袖衬衫和西裤，半跪在陈明舒的轮椅边，一只手搭在扶手末端，抬起头，略带欣喜地轻声问道：“我听爸爸说，姐姐今天可以站起来了？”

　　“怎么，一听说我可以站起来了，就迫不及待地回来确认？”陈明舒却嘲讽她的别有用心。柳争流已经习惯陈明舒的说话方式，并不接她的讽刺，又问道：“姐姐今天还想再走一会儿吗？我做姐姐的拐杖。”

　　其实陈明舒在一周前就已经可以站立了。第一次以为是错觉，因为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就感觉双腿无力，跌回了床上。她瞒着所有人，在夜晚偷偷确认、偷偷练习，将惴惴不安转化为百分之百的安稳，才将这件事情告知于众。

　　垂下眼睛，看着柳争流的克制的笑容，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陈明舒伸出手，柳争流便将自己的前臂送过去。陈明舒握着柳争流的手腕，力气有一些大，每一次站立的过程都像一场虚幻的美梦，需要靠双脚踩在地面的踏实感让美梦成真。

　　陈明舒慢慢站起来，走动几步，手指轻轻地移走，一松，然而再一紧，柳争流立刻紧张地看向她，陈明舒顿了顿，又往上握了些，“握上面比较好借力，稳一点。”

　　柳争流点点头，仅引着她在房间里饶了几圈，就让她重新坐下。在柳争流的认知里，今天是陈明舒第一天地站立，能走几步已经很好了，过犹不及。

　　门外适时传来佣人的声音：“大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您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清远鸡也好了，先生和小少爷已经入席，您什么时候下去？”

　　整个陈家没有人爱吃清远鸡，喜欢吃的人是薛家的掌上明珠，薛知许。那么，这道菜的归属不言而喻。薛知许也会来。

　　“现在。”陈明舒先回了佣人，然后对柳争流说，“既然回来了，就一起吃顿饭吧。”

　　柳争流从地面起身，转到轮椅后面，一边推一边委婉地拒绝，“……不了姐姐，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我得赶回去了。”这顿饭是家宴，是用来为陈明舒庆祝的，她既非陈家人，也没有为陈明舒庆祝的资格，并不应该留下来。更何况，薛知许这位客人也不欢迎她。

　　然而陈明舒强硬地留下她，“吃一口再走吧。”

　　柳争流不会拒绝再三要求的陈明舒，心脏酸涩地跳动着，紧握把手的双手由此渗出一点汗，附着在柔软的橡胶上，“好。”

　　饭桌上，父亲陈志康和弟弟陈蔚都为柳争流的入座而错愕。陈志康到底是柳争流的生父，在陈明舒的默许下，不介意流露出一点客套的关怀，“一起吃些吧。”

　　陈蔚本就不喜欢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再加上，前阵子在部门例会上，柳争流没有通过他的方案，让他在一众同事面前跌了面子，早就窝着一心头的火没有地方撒。今天，陈蔚找到了机会，怪笑一声，“大忙人还有空和我们一起吃饭？”

　　那次部门例会后，陈蔚直接追到柳争流的办公室，质问她为什么不通过他的方案。柳争流的回答是，每个人都很忙，没有人有空去验证一份天马行空又看不到回报价值的方案。在公司里，柳争流的职级比他要高，只要柳争流不同意，即便他闹翻天，这份方案也不会有人推进。可是在陈家，他的血可是比柳争流要高贵许多，他才是上等人。

　　柳争流不理会陈蔚，客套地回陈志康的话。陈志康又顺带问问公司几个紧急项目的近况，一来二回的，陈蔚的话直接被丢到了角落里。他白了柳争流一眼，自顾自开始喝酒了。

　　陈志康问过公事，和陈明舒闲谈几句，薛知许终于到了。薛知许的右手手肘和一双膝盖均有擦伤，裙角也有明显的脏污，所有人都愣了。还是柳争流立刻安排侯在一边的佣人，一个去拿简易医药箱，一个拉开陈明舒身边的座位，让薛知许先坐下。

　　薛知许不好意思地道歉：“陈叔叔，我骑车过来的，转弯口不小心和一辆逆行的电车撞了，耽误了些时间，不好意思。”

　　陈志康一个眼神制止即将发作的陈蔚，安慰说：“没事的，下次过来玩，提前打个电话让陈家司机去接你，省得你自己骑车，多累。”

　　“很近嘛，骑车最方便。”薛知许不在意地笑笑。

　　陈明舒接过佣人手中的医药箱，为她挑出伤口中的沙砾、涂上碘伏，最后一点薛知许的脑袋，语气严肃地训她，“记住，晚就晚了，你的安全最重要。”

　　被训了也不难过，反正陈明舒不是真的生气。薛知许握着陈明舒的手，讨好似的晃了晃，“收到你给我发的消息，太开心了，想早一点看到你，才骑得稍微快了一点。”两指在身前一捏，“就比平常快了这么一点点。”

　　陈明舒无奈地看着薛知许，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严肃也装不下去了，为她夹两三块她最爱吃的鸡肉。

　　耳边传来陈明舒和薛知许几乎不间断的对话声，偶尔掺和着陈志康和陈蔚的交流，柳争流沉默着，简单吃了几口摆在面前的菜，本想就此告辞离开，但很难得遇见薛知许，贪心地多磨五分钟，又五分钟，凑整。

　　柳争流确实有会要开，她原本的安排是，看过陈明舒就回公司，没想到多吃了一顿晚饭。开车回公司的路上，让助理给仍在加班的几个部门负责人点了晚饭和茶点，先吃一些再开会。柳争流在公司主管研发部，担任副总经理，代行总经理职责。虽然职级看起来不算高，但其实，整个公司除去董事长陈志康，下一位便是她。至于一直以来空缺的总经理职位，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后要交给谁。

　　和产品部探讨下季度的产品idea，再和研发部校对新产品的设计、旧产品的重构，市场部季度预算方案的修正，生产部产能线的扩充计划。各个部门负责人一致觉得，今晚的柳争流格外严格，即便他们已经习惯和她开会时的高压环境，还是在听到她的质问时惊出一身冷汗。

　　九点开完会，十点和律师确认好函件，柳争流摘下防蓝光镜，用力捏了捏眉心。今天在私事上太多贪心，总想用公事弥补回来，只可惜，忙的时候无暇顾及其他，紧绷的弦一松下来就故态复萌，柳争流无奈地叹口气。

　　回到自己购置的房子中，柳争流直接将自己往客厅的沙发里一摔。室内已由智能家居开启了空调，皮革被吹的冰凉，渗过衣物，妥帖地熨在肌肤上，压抑着一颗矛盾的心脏。

　　也许矛盾的不是心脏，而是人。

　　她渴望得到薛知许的关注，又害怕她会讨厌她。她想要薛知许永远顺遂，又痛恨这一场顺遂里没有她的参与。她还喜欢薛知许，又遗憾终究是不见天日的感情。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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