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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上划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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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障云屏


      “师兄,让开!”

      一声低喝斩破云渺峰清晨的寂静,惊起孤鹤长鸣,振翅没入苍茫云海。

      发间沾着未干的雨珠,衣角浸透阴潮水气与暗红血渍,江清月站在廊下,怀中紧抱着一个少年。少年面色惨白如纸,胸前剑伤狰狞。

      段临玉横臂拦在廊下,唇角惯常的温和笑意早已消失不见。袖口云纹流转,灵力隐现,化作一道无形壁障。看向江清月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力压制的焦灼与担忧。

      “清月,宗门禁令你不是不知!水魔厌河破禁逃脱,尚未查明缘由。此人灵魔之息交替混杂,若他是魔族奸细,或居心叵测,你此举便是引狼入室。”

      “将他交给戒律堂,若他当真清白,我以性命担保,必护他周全。”

      怀中少年似有所觉,羽睫微颤,艰难地睁开一线。那双眼里没有哀求,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排斥与警惕。微弱气息拂过她颈侧,冰冷刺骨。

      戒律堂是审讯魔囚、惩戒重犯之地,这少年重伤至此,灵力几近枯竭,进去必死无疑。江清月心中一沉,咬牙道:“一切后果我自承担!师兄,让我先救人!”

      段临玉眉头紧锁,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清月!你冷静一点!我岂是那等不通人情之人?但门规森严,戒律堂并非虚设。你将他交给我,我必请百草峰峰主亲自诊治,查明真相前,绝不让戒律堂动刑!你这般强行带入,一旦落下包庇魔物的口实,你叫我……叫我如何护得住你?”

      江清月目光丝毫不退,沉淀了数百年的哀恸在她眼中燃烧:“师兄,你如何护我?三百年前江家满门被屠时,无人护我!如今他可能是唯一的线索,我无法交给别人。仙门对魔族恨之入骨,他体内魔息与灵息交织,必是当场诛杀。你担保不了。”

      段临玉被她眼中火焰灼痛,语气软了下来,却仍拦在身前:“就因为是唯一线索,才更可能是一个针对你的陷阱。我绝不能看你涉险。”

      “师兄,若你今日执意拦我,便只能从我身上踏过去。”江清月抱紧怀中冰冷的身躯,周身灵力奔涌,猛地向前冲去猛地向前冲去。灵力悍然撞上屏障,嗡鸣刺耳,震得廊边白梅花瓣飘然落下,一片花瓣沾着清冷的露水,恰落在少年毫无血色的唇上,却衬得那抹灰白愈发死寂。

      “休要胡闹!”段临玉面色一寒,出手如电,直扣她手臂欲将人拦下。

      她旋身急闪,衣袂翻飞如鹤。段临玉指尖擦过,未能抓住她,却勾住了少年背上早已破碎的衣料。

      “刺啦——”

      裂帛声尖锐地撕裂了晨间的宁静。

      江清月骤然止步。

      段临玉目光凝滞,脸上那层冷峻的伪装寸寸碎裂,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暴露在晨光下的背脊苍白瘦削,旧伤叠着新伤,纵横交错,诉说着难以想象的磨难。而正中央,一道莲花印记灼目刺眼。莲瓣繁复,层叠之间竟有千瓣之态,脉络精巧,金光流转,妖艳异常,与她记忆中某个染血的画面严丝合缝地重叠。

      江清月瞳孔急剧收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猛地窜上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

      那金光流转的莲花印记,与她亲族被灭时,那道被鲜血浸透的烙印……一模一样!

      刹那间,万籁俱寂。她只听见自己血液逆流的轰鸣,鼻腔里仿佛再次涌起那夜焦糊与血腥之息,连舌尖都泛起了铁锈般的苦涩。廊外风吹过花枝的沙沙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世界里只剩下那道烙印,灼烧着她的眼睛。

      段临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沉重:“这人……你究竟从何处捡来?”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又疯狂地加速跳动。江清月死死盯着那印记,回想起浮玉谷的遭遇,绝非偶然。厌河的拼死追杀,那群诡异修士的志在必得……一切都有了解释。

      不过几个时辰前,在浮玉谷湿冷的雨雾里,她初次见到这少年时,丝毫未曾料到他会与自己扯上任何关联。

      那时她正追击逃脱的水魔厌河。魔物借水遁形,窜入南方浮玉谷就不见了踪影。

      谷中雨雾氤氲,寒气侵骨。她撑着伞独自搜寻,伞面上绘制的疏落白梅被雨滴敲打,细微声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忽然谷心方向爆开一声轰响,灵力与魔息剧烈碰撞,搅得雨丝乱飞。她立刻疾掠而去。

      越近,血腥味越浓,呛得人喘不过气。伞柄上的指尖收紧,骨节泛白。

      入目景象惨烈。多名修士倒伏血泊,断肢残骸散落,内丹已被剖取。厌河周身翻涌阴寒水气,魔爪正探向地上唯一生还的少年。

      “住手!”江清月厉喝,剑光如电直刺魔物。

      厌河猛地旋身,挥出水盾挡住剑锋。他竟不似往日那般遁走,眼中红芒大盛,扑向江清月,魔气汹涌逼人。

      这反常的死斗态度让江清月心头一凛。厌河素来狡诈惜命,今日竟为这少年与她正面硬撼?

      厌河爪风凌厉,招招不离她要害。江清月一手稳握白梅伞,一手执剑相抗,剑锋过处,魔气溃散。雨水打湿了她的肩袖,寒意渗入肌肤,却未曾减弱她剑尖半分锐气。

      战斗中,隐约感知到几道晦涩的气息在雾边缘徘徊,却又一闪即逝。

      十数回合后,厌河渐显不支,臂上再添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他眼中闪过强烈不甘,竟拼着硬受一剑,再次扑向地上少年。

      剑光暴涨,江清月将厌河狠狠劈飞。厌河挣扎起身,看向少年的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戾气长啸,溃散成漫天水珠遁逃。

      江清月气息微促,敛剑凝神。厌河拼死也要杀这少年,这绝非寻常。

      她快步走向那倒在泥泞中的身影。少年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可那双眼睛仍带着警惕。

      俯身查看时,他竟猛地一颤,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挥开她的手,声音破碎嘶哑:“……别碰我。”

      雨势未减,她沉默地将伞倾向他,小心地遮住雨水。自己则半跪在泥泞中,任由雨水打湿后背,冰凉的湿意透过衣衫。

      “你伤的很重,我是来救你的。”白玉指尖凝起温和灵力,她不顾抗拒,不由分说按向他腕脉。

      灵力一探入,江清月心中一震。此子筋脉尽碎,本应顷刻毙命,然而灵息与魔气竟在一种诡异的平衡下,彼此冲撞撕扯,又勉强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她试图输入一丝灵力稍作安抚,竟遭两股气息共同排斥反噬,震得她指尖发麻。

      这究竟是什么体质?正邪并存,非人非魔?

      那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唯有一双望向漆黑天幕的眼,缓慢地转动着。

      江清月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

      “光。”少年答,“天太黑了……”

      不知是否错觉,雨雾朦胧中,那少年苍白如死的脸上,竟似有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一闪而逝,与他濒死的状态格格不入。

      还未理清头绪,几道先前感知到的晦涩气息骤然逼近。五名玄衣修士无声围拢,衣饰古怪,并非她所熟悉的宗门样式。玄色劲装之上绣着暗紫云雷纹,功法气息是江清月从未见过的路数。当时只以为是厌河的魔气干扰,原是他们一直潜伏在侧。

      为首者目光如钩先锁在少年身上,继而扫向江清月,审视片刻后,露出一个毫无诚心的笑容:“多谢仙子驱逐魔孽。此人乃我等羁押重犯,还望仙子将此人交予我等。”言语虽客套,却全是凌人之意,分明未将江清月放在眼中。

      那把白梅伞仍稳稳地遮着少年,江清月起身将少年护在身后,而她自己则全然暴露在雨幕中,冷声问道:“你们是何人?报上宗门!”

      那人语气平淡,仿佛谈论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拂去衣角的尘埃:“仙子,莫要多管闲事。此乃吾等门户要务,交出他,你可安然离去。若不然……”话音刚落,逼近一步,其余四人无声散开,瞬息已成合围之势,将她所有退路彻底封死。

      这般居高临下的姿态,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平淡口吻,江清月再熟悉不过,这正是她素来不喜的所谓“仙门做派”。

      众仙门眼中眼中只有门户、血脉与阶位。对寻常修士乃至凡人,施舍一分表面客气已是莫大的“恩惠”,若有不从,等待的便是雷霆手段,从无例外。正因看透了这冰冷彻骨的法则,她才常年避世于云渺峰,极少在外走动。仙门中人只闻天极宗云渺峰之主修为莫测,却鲜有人识得她的真容。

      此刻,江清月衣着素简,周身灵力因方才恶战而内敛,在这群人眼中,自然成了一个可以顺手抹去的无名散修。

      江清月并未被对方的气势吓退,反而冷声追问:“门户?连门户之名都不敢报上的藏头露尾之辈,也配谈‘门户要务’?此人毫无修为,所犯何条?如何成了你等重犯?”仙门于寻常罪人,向来是直接处置,从不留活口羁押。若非另有蹊跷,绝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似乎没料到这女子如此犀利难缠,那首领眼神一眯,语气愈发阴冷:“仙子,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窥视的。交出人,你尚可保全性命与修为,这是最后的仁慈。”

      江清月冷哼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恕难从命。你们纵容魔物虐杀修士、剖取内丹时,可讲过仁慈?现在对我倒讲起仁慈来了。这人,我护定了。”

      首领终于失去耐心:“自寻死路。杀了她。”

      话音刚落,五人身形如鬼魅交错,指诀变幻,结出一道幽暗困阵,地面浮现无数紫黑色符文,道道漆黑锁链破土而出,缠向她四肢。同时,数件奇形法宝挟带刺骨阴风袭来,封堵所有闪避空间。

      江清月不再留手,长剑彻底出鞘,清越剑鸣响彻山谷。

      她心知对方功法诡异,不可久战。剑尖轻颤,声东击西,看似强攻为首者,实则将灵力蕴于左掌,猛地拍向地面——“震!”

      地脉微颤,边缘两个修为稍弱者结阵一滞。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间隙,剑如白虹贯日,精准无比地刺穿阵法枢纽!

      轰然巨响,困阵剧烈震颤。两名结阵修士闷哼倒地。

      领头者脸色一变:“变阵!拿下她!”

      剩余三人功法骤变,气息阴冷地连为一体,攻势愈发狂暴狠辣。江清月身随剑走,化作一道惊鸿流光,剑势却如江河奔涌,浩荡不绝。

      金铁交鸣,惨叫迭起。领头者怒吼着祭出幡旗,万鬼哭嚎扑来。

      江清月并指抹过剑身,灵力灼灼如烈日初升,一剑斩出,煌煌剑光破灭鬼影,震得那魂幡哀鸣着倒卷而回。

      不过片刻,阵势溃散,五人皆已带伤,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中央持剑而立的女子,眼中终于染上惊惧。

      江清月气息微乱。硬破那邪阵时,左臂经脉被阴冷之息侵蚀,隐隐作痛。她不动声色地压下不适,剑尖斜指,血珠滚落,没入泥泞。

      “你究竟是什么人?!”领头者捂住伤口,再无之前的平淡。

      “你们不配知道。”

      领头者踉跄后退,发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嗬嗬’声:“好……好得很!今日种因,他日祸至,莫怨天尤人!只望到时,你身后宗门承受得起!”

      撂下狠话,五人化作数道幽光,狼狈遁入迷雾深处。

      谷中重归寂静,只剩雨打树叶的沙沙声。江清月收剑回鞘,缓缓调息。这些人功法诡异阴毒,其背后势力绝非善类。

      将这少年留在此处定是不行,他如今身受重伤,放任不管必定命不久矣。且江家灭门惨案中,似乎也有一路功法诡异的修士身影,与江家收留的魔族里应外合,方才酿成惨祸。

      几百年来,她一直追寻着当年的真相,唯一关联的线索厌河,被擒后百年间死咬牙关,未透露半点信息。眼下又莫明逃窜而出,自己却未能将其捕获。

      这少年体质特殊,又引得厌河与这群诡异修士争夺,救下他,或许是解开谜团关键。

      江清月走回少年身边,他依旧安静地躺在伞下阴影里,仿佛周遭一切厮杀都与他无关。

      “可有家人?”她问。

      少年声音空茫:“没有。”

      “可有名字?”

      “……没有。”

      “可愿随我回云渺峰?”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江清月以为他不会回答。而后,他极轻地吐出一字:“好。”

      雨丝落在他眼中,深黑瞳仁里却像敛尽了星月,仍有一点未泯的微光。

      “既无旧名,见你眸沉如夜,似敛星月,便取'夜云开'为名,可好?唯愿云霭散尽,心境长明。”

      少年轻轻一颤,虚弱地点了点头。

      江清月收起伞,俯身小心地抱起他。少年轻得惊人,像一捧即将散去的雪。随即御剑而起,化作流光冲破沉沉雨云。

      她未曾留意,半空中,这少年极其隐晦地侧首,望了一眼下方散落的尸首,眼底无悲无喜,只有一片冰冷的淡漠,仿佛看着无关紧要的尘埃。

      当她抵达云渺峰时,天光已破开云层,晨曦微露,映照着廊外静静绽放的白梅,也照亮了段临玉凝重阻拦的身影。

      江清月简述经过,道:“在浮玉谷遇见他时,厌河欲夺他性命,后趁着雨雾逃脱。天气地势皆对他有利,我无法追上他行踪。后又来一群来历不明之修士,言此人乃他们宗门重犯,却未自报家门,功法诡异狠辣…我心生疑虑,便救走了他。”

      段临玉听罢,面色更加凝重,目光如刀般刺向少年,指尖灵光吞吐,杀意凛然:“说!你究竟是谁?背后的莲花印记,又是从何而来?若有一字欺瞒,我现在就杀了你!”他指尖已有灵光汇聚,绝非虚言恫吓。

      少年躯体似乎僵了一下,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暗芒,随即又被无尽的虚弱覆盖,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仙尊……救…救我……”

      “我…不能回去……会死的……”

      说完,咳出暗色血液,气息迅速微弱下去,陷入深度昏迷。

      江清月道:“师兄,他伤的太重了。一切疑问,也得等他醒后再说。”

      “清月,你可知后果?此事若被宗门知晓,你我都难逃干系。”

      她看向少年背上那刺眼的印记,声音低沉却坚定:“千叶莲印记,牵扯的势力甚广,更可能直接涉及我江家灭族一案之谜团。此事,我必须查下去。”

      段临玉收回手,灵光消散。他看着她,正对上江清月的双眼,那目光中的痛苦与执念像针一样刺在他心上。他终是败下阵来,肩膀松垮了一瞬,长长叹了口气。横亘于廊下的无形屏障金光无声消散,终究是默许了她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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