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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未眠
六月的风裹着栀子花清甜的香气,钻过江城一中敞开的窗户时,我正埋首演算最后一道数学大题。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细密的沙沙声,直到桌角被轻轻撞了一下 —— 我抬头的瞬间,撞进顾晏臣盛满笑意的眼眸里。
“借支笔” 顾晏臣弯腰趴在我桌沿,蓝白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印着篮球明星的黑色 T 恤,领口还沾着一点没拍干净的粉笔灰。
那目光亮得像盛夏正午冲破云层的阳光,烫得我心跳骤然失序,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阳光斜斜落在他发梢,泛着浅棕的柔光,我指尖微颤,慌忙把笔递过去,指腹不经意擦过对方温热的掌心,像触到炭火般迅速收回,耳尖早已红透。
这是我们相识的第三年,也是将心事藏在课桌与夏夜晚风中的第二年。
高一下学期开学那天,班主任领着转校来的顾晏臣走进教室时,整个班级都安静了片刻。
男生背着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双肩包,站在讲台前自我介绍,声音清亮得像穿林而过的蝉鸣:“大家好,我叫顾晏臣,以后请多指教。”
我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课本边角,看着顾晏臣被安排到自己旁边的空位。
对方放下书包的瞬间,忽然转头冲我笑,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少年气顺着阳光漫过来:“同学,以后咱们就是同桌啦,我叫顾晏臣,你呢?”
“苏慕言” 我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耳尖的红意却藏不住。
往后的日子,顾晏臣像一束突然破云的光,撞进我平淡如纸的青春里。
数学课上,我会把写满解题思路的纸条,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间隙,悄悄推到顾晏臣手边,纸条边缘还带着我指尖的温度,折痕处都透着小心翼翼。
这时顾晏臣会笑眯眯看着我,嘴巴一张一合,对着口型在我耳边轻声说 “谢谢啦,我的好同桌”,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惹得我耳尖又一阵发烫。
体育课结束后,顾晏臣总从书包里掏出两瓶冰镇可乐,瓶身凝着水珠,不由分说塞进我手里,自己则捏着另一瓶,仰头灌下时,喉结滚动的弧度都透着性感。
晚自习结束后,两个人故意磨蹭到最后,沿着空无一人的小巷慢慢走,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指尖相触,又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分开,只留下胸腔里擂鼓似的悸动,似夏夜跳动的风。
我们的秘密藏在无数个细碎的瞬间里。
顾晏臣知道我胃不好,每天早上提前十分钟到教室,把从家里热好的牛奶塞进我抽屉,牛奶盒上还留着余温。
我知道顾晏臣喜欢篮球,会在他比赛时,揣着毛巾和矿泉水,坐在观众席最角落的位置,等他下场时,把带着凉意的毛巾递过去,小声说 “别喝冰水”。
下雨天,两人共撑一把伞,顾晏臣总把伞往我这边倾,自己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却笑着说 “我火力壮,不怕冷”。
我曾以为,这份裹着小心翼翼的喜欢,能撑过高考前的兵荒马乱,撑到我们能光明正大并肩的那天。
可高三下学期,无形的压力像潮水般涌来 —— 模拟考的排名、父母的唠叨、未来的不确定性,让顾晏臣渐渐变了。
他开始对着试卷发呆很久,我递过去的笔记,他只是草草扫一眼。
晚自习时,我想跟他说句话,换来的却是一句带着烦躁的 “别烦我”。
我能摸到顾晏臣紧绷的情绪,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看着顾晏臣把自己埋在试卷堆里,眼底的疲惫像积了层雾,心里又疼又慌。
我安慰自己,再等等,等高考结束,一切就会好起来。
可我没等到那场解放的铃声,却等到了将我们的关系彻底撕碎的毕业聚会。
聚会定在学校附近的 KTV,霓虹灯晃得人眼晕,嘈杂的歌声混着酒精的气息,把气氛烘得过分热闹。
我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手里捏着一杯没开封的果汁,目光像系了线似的,一直追着顾晏臣的身影。
顾晏臣被几个男生围着喝酒,嘴角勾着敷衍的笑,偶尔朝我这边看一眼,却始终没走过来。
中途,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男生突然凑到我身边,拍着我的肩膀起哄:“苏慕言,你跟顾晏臣咋总黏在一起啊?该不会是……”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却故意拖长了语调,周围瞬间爆发出哄堂大笑,那些笑声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心里。
我攥紧了果汁杯,指节泛白,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看见顾晏臣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皱着眉推开那个起哄的男生,语气里的不耐烦像淬了冰:“别瞎起哄,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别乱说。”
“普通朋友” 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我怔怔地看着顾晏臣,试图从他眼里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可看到的只有冰冷的疏离 ——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神,比冬夜的风还冷。
周围的笑声渐渐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我们身上,好奇的、探究的、带着嘲讽的,像无数道聚光灯,把我照得无地自容。
顾晏臣像是没看见我煞白的脸,又或许是刻意忽略了。
他被旁边的人拉着继续喝酒,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我坐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果汁杯从手里滑下来,冰凉的液体洒在裤子上,我却没察觉丝毫凉意。
那天晚上,我没回家。
我揣着一颗发烫的心,去了我们常去的教学楼顶天台。
风很大,吹得我头发乱飘,远处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我坐在天台边缘,给顾晏臣发了消息,等着他来。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顾晏臣只是一时慌了,他会来的,会跟自己解释的。
可我从晚上十点等到凌晨两点,天台上始终只有我一个人,夏夜晚风裹着水汽,吹得我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窖。
第二天早上,我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回到教室。
几个同学正在收拾东西,课桌上的试卷散了一地。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看见抽屉里压着一张纸条 —— 是顾晏臣的字迹,潦草又仓促,只有九个字:“别再找我了,影响不好。”
那九个字像一把刀,把我所有的期待都割得粉碎。
我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纸边硌得掌心生疼,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纸条上,晕开了墨迹。
我想起顾晏臣曾经趴在课桌上,凑在我耳边说 “慕言,等高考结束,我带你去看海”。
想起下雨天,顾晏臣把伞往我这边倾,笑着说 “以后我们住带阳台的房子,早上一起看日出”。
那些曾经让我心动到失眠的承诺,如今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割在我心上。
后来,我从同学口中断断续续得知,顾晏臣的父母发现了我们的事,在家里发了大火,撕掉了他最爱的篮球明星签名片,还说要是不断了联系,就不让他参加高考。
顾晏臣怕了 —— 他怕失去升学的机会,怕被家里放弃,更怕被人戳着脊梁骨说 “不正常”。
所以他选了最残忍的方式,亲手把我推开,像丢掉一件麻烦的东西。
高考结束的那天,我没跟任何人告别。
我在志愿表上填了南方的大学,那个离江城很远、不会有顾晏臣痕迹的城市。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背着简单的行李,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开动时,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顾晏臣,再见”。
我以为,这一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南方的夏天比江城更黏腻,空气里总飘着潮湿的水汽,像挥之不去的心事。
我在大学里拼了命地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
我加入了文学社,偶尔写些短文发表在校园刊物上,文字里却总带着淡淡的怅然。
我把生活填得满满当当,试图把顾晏臣从记忆里挤出去,可每当夜深人静,那些关于少年、晚风、夏夜的片段,还是会像潮水般涌上来,让我睁着眼睛到天亮。
大学四年,有人向我表白,我都礼貌地拒绝了。
心里的那个位置,像被顾晏臣占着,哪怕那个人早已离开,哪怕那段回忆满是伤痕,我还是没法腾给别人。
毕业后,我留在了南方的城市,进了一家不错的设计公司。
我凭着扎实的功底和拼劲,很快晋升为设计部主管,生活终于有了平静的模样。
我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五年后的一天,公司接了个重要的合作项目,而合作方的负责人,竟然是顾晏臣。
那天开会,我推开门走进会议室,看见主位上坐着的男人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顾晏臣穿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整齐,脸上没了少年时的莽撞,多了几分沉稳,可那双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亮。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复杂得像揉了团雾 —— 有惊讶,有愧疚,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期待。
我很快回过神,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像对待普通客户一样,打开电脑开始介绍方案。
整个会议过程中,我刻意避开顾晏臣的目光,可那道灼热的视线,还是像贴在背上似的,让我没法专心。
会议结束后,同事们陆续走了,我收拾好东西想溜,却被顾晏臣叫住:“慕言,等一下。”
我脚步顿住,没回头。
顾晏臣快步走到我面前,声音有些沙哑,像蒙了层灰:“慕言,好久不见。”
“顾总,有事吗?” 我抬起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刻意拉开距离。
我看见顾晏臣眼底的失落,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心里竟莫名地疼了一下。
“我……” 顾晏臣张了张嘴,喉结滚了滚,似乎有一肚子话,却卡在喉咙里。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挤出一句:“当年的事,对不起。”
我看着他,眼前突然闪过高三那年的天台、那张潦草的纸条、还有自己等在寒风里的夜晚。
我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带着距离:“顾总,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了。我们现在只是合作关系,希望能顺利完成项目。”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给顾晏臣再说话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工作,我们不得不频繁见面。
我始终保持着专业的态度,只谈工作,不碰其他话题。
可顾晏臣总在不经意间提起过去 —— 递文件时,会说 “你以前递纸条也是这个姿势”。
一起吃工作餐时,会记得我 “不吃香菜,少放辣”。
甚至在我加班时,会默默泡一杯热牛奶放在我桌上,像高中时那样。
有一次,项目组加班到深夜,顾晏臣说要送我回家。
我想拒绝,却被顾晏臣不由分说地拉上了车。
车里很安静,顾晏臣突然打开音乐,熟悉的旋律流出来 —— 是我们高中时最喜欢的那首歌,前奏一响,我的眼眶就热了。
“慕言” 顾晏臣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这五年,我一直在找你。我去了你以前的家,邻居说你搬走了;我去咱们高中,老师说你没留联系方式。后来我在一本校园刊物上看到你的文章,才知道你在这座城市。”
我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没说话,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角。
“当年我太懦弱了” 顾晏臣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悔意,像掺了沙,“我怕爸妈生气,怕别人说闲话,所以我选择了逃避。可后来我才发现,我丢了最珍贵的东西。我考上了想去的大学,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可我一点都不开心 —— 没有你,这些都没意义。”
我的心狠狠一颤,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声音有些哽咽,带着压抑了多年的委屈:“顾晏臣,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年你把我推开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些?”
“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 顾晏臣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看着我,眼底满是红血丝,像熬了很久的夜,“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你。哪怕只是让我陪在你身边,看着你开心,我也满足了。”
我看着他眼底的真诚,像看到了当年那个会把热牛奶塞进我抽屉的少年。
其实我从来没真正放下过,只是不敢再相信。
我沉默了很久,才轻轻说:“顾晏臣,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从那以后,顾晏臣的温柔像春雨般浸润着我的心。
每日清晨特意绕开早高峰的拥堵路段,将温得恰好的牛奶准时放在我办公桌角 —— 奶盒外层裹着浅蓝碎花布,指尖触到的温度,和高中时抽屉里那份暖意分毫不差。
项目加班至深夜成了常态,每当办公室只剩下键盘敲击声,顾晏臣总会轻手轻脚端来一份温热的餐食。有时是虾仁滑蛋粥,有时是番茄牛腩面,连香菜末都仔细挑得干净。他从不多言,只放下餐盒时轻声说 “趁热吃”,转身回自己工位时,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竟让我恍惚看见当年那个在晚自习时偷偷给我递纸条的少年。
有次遇到棘手的设计方案,客户反复推翻修改,我对着电脑屏幕揉着发紧的太阳穴。顾晏臣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打印好的参考案例,指尖在纸张边缘轻轻划着:“你看这个极简风的配色,或许能解决客户担心的视觉杂乱问题。” 灯光下,他眼里满是认真,连熬夜留下的红血丝都透着暖意。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找这些资料,整整熬了半宿。
真正让我心防松动的,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那天我强撑着开完晨会,刚回到座位就眼前发黑,意识模糊间,是顾晏臣一把扶住我的胳膊。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去医院。” 他没让我自己打车,而是亲自开车送我,一路上频频回头看我,眉头拧成了川字。
医院里,他跑前跑后挂号、取药,连护士递来的温水都要先试一遍温度。我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时,总感觉有人轻轻摸我的额头,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第二天清晨我醒来,看见顾晏臣趴在病床边,头发凌乱,双眼红肿得像核桃,眼底的红血丝密密麻麻。听见我动了动,他猛地抬头,声音沙哑得厉害:“醒了?饿不饿?我去买粥。”
这些细碎的瞬间像落在心湖的石子,一圈圈漾开涟漪
我看到顾晏臣为了陪我,推掉了重要的应酬。
看到顾晏臣为了帮我,宁愿自己多扛点工作。
看到顾晏臣看我的眼神,满是小心翼翼的珍视,再也没有当年的疏离。
有天晚上,顾晏臣送我到楼下。
晚风带着夏末的凉意,吹得树梢沙沙作响。我停下脚步,忽然转头看向他,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顾晏臣,你还记得我们高中时,说要一起去看海吗?”
顾晏臣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眼里亮了起来:“记得,我一直都记得。”
“那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我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期待。
顾晏臣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像孩子得到了想要的糖果,连声音都带着雀跃:“好,我们周末就去。”
周末那天,我们去了海边。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得头发乱飞。
我站在沙滩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想起了高三那年的夏天,想起了顾晏臣曾经的承诺。
突然,顾晏臣从身后轻轻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声音温柔得像海风:“慕言,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我将脸颊深深埋进他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那人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衣领。
咸涩的液体顺着睫毛滚落,在对方锁骨处洇开深色水痕。
我收紧手臂,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带着哭腔的声音里裹着劫后余生的颤抖:"顾晏臣,我们重新开始吧。"
顾晏臣颤抖着双臂将人狠狠箍进怀里,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滚烫的泪顺着下颌滴落在我肩头:“好,我们重新开始。”
夏夜的晚风裹着咸涩的海腥掠过耳畔,远处墨蓝的浪头反复拍打着泛着银光的沙滩,每一次撞击都像是时光深处传来的叩问,将那年夏末未说出口的遗憾,揉碎成粼粼波光。
我知道,过去的伤疤不会消失,但那些伤口会在彼此的珍惜里,慢慢长出新的皮肤,成为我们爱情里最珍贵的印记。
从海边回来后,我们的关系像回到了从前,却比从前更亲密。
我们会像普通情侣一样,周末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他总会提前买好我爱吃的爆米花,还会记得把可乐的冰去掉;会在降温的日子里,一起去吃热气腾腾的火锅,他把煮得软烂的牛腩夹进我的碗里,说 “多吃点,补补身子”;还会在周末的午后,逛热闹的超市,他推着购物车,听我念叨着 “家里的牛奶快没了”“要买点青菜”,眼里满是笑意。
会在天气好的时候,去郊外爬山、露营,晚上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我胃不舒服,顾晏臣会亲自下厨做养胃的粥。
顾晏臣工作累了,我会给他泡一杯热茶,陪他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待一会儿。
顾晏臣也不再像当年那样懦弱。
他主动跟父母坦白了我们的关系,哪怕父母一开始反对,他也没放弃,一次次跟他们沟通,讲他这些年的后悔,讲他对我的感情。
最后,父母终于松了口,接纳了我。
一年后的夏天,顾晏臣带我回到了那片海。
暮金色的浪尖翻涌着碎钻般的光,顾晏臣突然单膝陷进湿润的沙滩。海风掀起他衬衫下摆,衬得那枚在暮色里流转光晕的钻戒愈发灼目。
他仰头望着我,眼底翻涌的温柔几乎要将我溺毙:
“慕言,往后余生,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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