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甜美的死亡

　　夏稔用快麻木的手指最后点了一下鼠标，确定保存后长出了一口气。她费力地从电脑前站起来。拉开窗帘，阳光差点闪瞎了她的眼睛。原来已经是中午了。

　　她倒在床上，想自己从昨天晚上七点到现在什么也没吃，可能是把肚子熬死了一点饿的感觉也没有。

　　夏稔是个独立游戏研发者。听上去高级，翻译过来就是一个人画画写文案做宣传上架平台的工作。她个人能力有限，做的都是文游……

　　但都是能吓死人的文游。夏稔从小对恐怖元素情有独钟，饱览天下恐怖巨作后仰天长叹世界上的全女恐怖文游怎么这样少，而后一拍脑门发现这就是市场啊！

　　现今她已经在她开辟的冷门赛道里闯出了名堂，虽说和主流不沾边，但哪行哪业做的好的都不愁没饭吃。夏稔现在有固定的经济收入，有较自由的工作时间，最重要的是把工作和爱好挂上了钩。累当然也会累，但已经是相当令人眼红的条件了。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一阵震动。夏稔懒懒地把它摸出来，发现是好友发来的消息。

　　【悲惨冷圈入：在吗？】

　　夏稔摁了条语音：“不在。”

　　【悲惨冷圈入：上次和你见过的那妹子你觉得怎么样？她说你人挺好的，还想和你多发展发展。】

　　望着屏幕，夏稔在脑子里一阵翻动，把有关的记忆扒拉出来。那是个很活泼的姑娘，玩过她的游戏，和她见面时激动地“啊啊啊”了好一阵。人很体贴，会做不放糖的奶昔，对谁都好说话得过了头。

　　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容易让人萌动爱意的优秀形象，夏稔完全不讨厌。

　　“人特别好，只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闭着眼睛喃喃道，语调平淡得有些敷衍，但她的确发自真心地认为。

　　【悲惨冷圈入：好吧好吧。夏女士我还是提醒你一句，我认识的萌妹子已经都和你介绍一圈了。你都没兴趣的话也得自己多出去和人交流交流，认识点新人啊。】

　　“嗯，太麻烦你了。我下去买点东西吃，晚上出去一起看电影喔。”夏稔把手机往边上一扔。

　　今天天气很好，外面的光在天花板上铺出片片金方格，照得她一直眨眼却舍不得闭上。作为一个忙碌夜晚之后的奖励还算不错。

　　好友和她是高中同学，和她认识了快十年，两人连对方幼儿园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作为除父母外最亲近的人，她始终感激着好友不变的关心，对方一直默默地陪在她身旁。

　　但即使如此，夏稔也有没让她知道的事。

　　夏稔很难共情现实中的人。她会为文字和图像流泪，与虚构的苦难与欢乐共鸣，就好像那些事情真切地发生在她身上。她并非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她一直明确地知道它们是假的，但因此甚至更能体会不存在于现实的感情。

　　但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对她来说过于遥远。她理解他们的情绪，知道该怎样应对，但不能真正共情。

　　似乎她隔着一层屏幕在观看，能通过赞和评论反馈，可依旧和她不在同一平面上。她待在她自己的世界中窥探，并不高高在上也并不平等。

　　所以说还是游戏更适合她呢。为了合群为学习新感觉而去尝试爱情，对另一方也太不公平了。

　　夏捻换了件衣服，她很久没剪头发了，原本的短发已经能勉强扎起来。她照照镜子，镜中的女人带着黑眼圈，样貌不特别突出却有一种安心的气质，嘴唇天生向上微微扬，看上去温和而稳重。

　　“出发喽夏稔。”她握着兜里的手机，和任何一天都没有区分地打开了房门。

　　然后和一个飘在房门口的蓝色屏幕大眼瞪小眼。

　　【叮！欢迎玩家夏稔加入游戏，游戏正在加载中。】

　　一道轻快的电子音响起，分辨不出声源，像是直接在她脑内回响一般。

　　和电子音同步，眼前的屏幕上“正在加载中”五个大字欢快地闪动着。为什么说是欢快呢，因为夏稔愣是从这破字体——正变换着五彩炫光如同五毛钱特效——上读出了一种幸灾乐祸。

　　夏稔沉默。片刻后她抬起手，面色凝重，像要做出一个严肃的决定——

　　她后退两步，关上了门。吸气，呼气，轻揉几下眼睛。这次她两只手都伸了出来，握住把手一推。

　　屏幕还在那里。【叮！欢迎玩家夏稔加入游戏。游戏即将加载完毕。】

　　电子音播报道。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机械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恼怒。

　　夏稔把视线投向屏幕后，原本是楼梯间的地方已经发生了变化。浓郁的黑笼罩了一切视线所及处，不是没开灯的那种暗，它黑得过于夸张，任何轮廓都看不见。

　　就像没有东西存在，只是纯粹的黑色。

　　作为恐怖作品的忠实爱好者，夏稔一点也不想试试走入那片黑暗。她回过头，果不其然地发现门和其后的房间都消失了，她凭空站在黑暗的包围中。

　　“过于经典。”夏稔耸耸肩，看向屏幕。现在只能等它给点儿消息了。

　　【玩家须知：
　　1.玩家在游戏中……】

　　屏幕上浮现出新的文字。夏稔耐心地等待着，屏幕却猛地一颤。

　　下一刻所有的文字都活过来似的伸开笔画，彼此扭曲在一起，交汇成满满一屏的乱线条。它们拼命地抖动，如果有声音一定正歇斯底里地尖叫，满屏的混乱闪光在漆黑中更加灼眼。

　　忽地所有文字都不见了。随即一行闪亮的白字出现。

　　【正式进入游戏。】

　　夏稔：?

　　“这怎么这么不讲理？”她无奈地说道。那行字生怕她看不清一般停留了好一阵，而后和屏幕一同消失在了黑暗中。

　　夏稔望着身前的黑暗，试着闭上眼睛。

　　还没等她打算睁开，一阵冷风就狠狠地拂过她，裹挟着不知什么的怪味。无论怎样她都不在黑暗中了，些微光亮渗过她的眼皮。

　　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

　　做好面前吊着一具吐舌头的尸体的准备，夏稔睁眼。

　　眼前并没有什么尸体，不过也没有人。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街道，零星停着几辆车，但这么粗扫一眼都能看出废弃很久了。

　　街道两边的建筑物都只有几层楼的高度，风格像是国外，不过招牌都是中文的。

　　这里一定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店铺的玻璃橱窗要么残破不堪要么灰重得看不见东西，风静静地吹过，刮起同样看不清具体的垃圾。

　　现在是白天，却看不见太阳，白光冷冷的，同这里一切事物的氛围一样。冷清，寂静，腐朽。

　　“一个无人居住的外国小镇？”眯起眼睛以防灰尘刮进来，夏稔若有所思道。

　　【叮！
　　触发主线任务：做一周的好孩子
　　任务奖励：???
　　失败惩罚：游戏失败】

　　游戏失败的结果无非就是死。做一周的好孩子？

　　夏稔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一周大概是任务时长，活过七天。好孩子现在看来得自己摸索含义，总之不会是数学一百五的孩子。

　　怎样判断一个孩子是不是好孩子？家长和老师大概率是给出评判的对象。

　　无论是成绩优良还是品行端正，再过一点的品学兼优，孩子自己都不能完全确定其表现符合条件。有权力决定的还是家长和老师。

　　不过这里的家长或老师肯定不是人罢了。

　　现在的线索实在是太少，即使她想了这么多也都不能确认。实践是检验认识的真理性的唯一标准，夏稔在嗖嗖的冷风里把最顶上的扣子扣上，迈开了步子。

　　不知道这镇子里是什么情况。为了对付一切会带来威胁的东西，她得去找样武器。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碰上怪物也不想遇到心怀恶意的玩家。

　　怪物有自己的行动规律，坏人或蠢人的行为就难以预料了。

　　她在街上走了一段路，尽量拣着有东西遮蔽的地方。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任何人，她在街道上翻找了一番，除了落叶和垃圾之外什么都没有。

　　最后夏稔站在了一家商店，或者说过去是一家商店的门口。

　　它的玻璃已经全碎光了，站在外面就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所有的东西。

　　它应该是一家运动用品店，虽然货架和地面上早已落满灰尘，但还能窥见一些往日的影子。

　　吸引她注意力的是靠近橱窗（没有玻璃版）的地上丢着的棒球棍。

　　她可以用那个充当武器。

　　夏稔谨慎地观察了好几次店内，确定一楼没有人。

　　她不能确定上面几楼有没有人埋伏，但没有选择是百分百安全的。如果因此一直犹豫不决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就算没有存档，玩游戏也要大胆一 点。

　　她小心地避过了地上的杂物，冲她的目标走去。进来了才发现这店比外头看着还四通八达，墙上的洞够做十打破洞牛仔裤，凉风毫无阻碍地穿进又刮出。

　　夏稔弯下腰，捡起了那根棒球棍。它拿在她手中意外地轻，感觉不到多少分量，夏稔皱起眉。

　　以她的体力拿倒是拿得起，但多少会有些发沉。难道说她的身体素质加强了？

　　这么说的确符合逻辑，一群在外面上班上得追只鸡都费劲的人要在野蛮鬼怪和恐怖队友的手下逃生，搞不搞笑啊。

　　好，接下来直接离开吧。夏稔举起棒球棍，准备做好抵御攻击的姿势出去——

　　她听见一声轻响，像是什么划过空气的声音。是从身后来的！

　　她的念头只来得及到这里。眼前的世界猛地颠倒，还没感觉到痛背就撞上了什么东西，后脑勺像被人猛来了一下。一时间她的灵魂好像和肉身剥离开来，冷漠地注视着自己的身体。

　　她倒在地上。

　　冰冷咬住她的脖子，夏稔转过眼睛，铁制的什么东西抵在颈侧。哦，看来是铁锹，好在没有生锈。

　　视线顺着锹柄向上，有只手单握着它，而手的主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对方手持铁锹，一手拨开挡到眼睛的头发。她看上去年龄和夏稔相仿，过长的头发从她脸侧垂落，停在夏稔鼻尖上不远的地方。

　　她微弯着腰，像是要仔细地观察被她一脚踩着的人。她的眼睛很黑，比常人的棕黑黑得多，在阴影中愈发暗沉。

　　这样的眼睛在这情形下带一点情绪都会被放大得格外可怖，但此刻夏稔凝视着她，从她眼中只能看到自己。

　　没有杀意，没有愤怒，没有恐惧。

　　她只是单纯地盯着夏稔，如果不是手里的铁锹正稳稳地顶着夏稔的脖子，这场面或许……

　　还是完全不正常！

　　夏稔沉默了片刻，迅速做出了选择。

　　“我是好人。我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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