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与你共百年

　　茫茫大雪，一望无际。

　　凌霄睁开眼，一片雪花正好落入眉心，于肌肤化开，他半起身，身上的雪扑簌簌地掉落。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掀开玄色衣袍，依偎在他腿中间的小鸟安静地睡着。

　　“走吧，回家了。”

　　凌霄站起来，左脚一抬，一道银白色天梯于脚下升起，两侧开满凌霄花，他走一步，阶梯也随之消失一节。手中的小鸟在他手心里扑腾几下，跟着他往天上飞。

　　天梯尽头，是天庭的南天门，雾气缭绕，此时的凌霄，早已不用掏出腰牌，他踏入门内，守门将士整齐地喊了句仙君。

　　凌霄微微颔首，没走几步，却见天帝身旁的耳目官阿墨朝他走来，他迎上去，与阿墨相对作揖。

　　阿墨手指向栖尚宫，说道：“仙君，天君有请。”

　　“大人可知何事？”凌霄随在阿墨身后，食指一挥，刚刚跟在身侧的小鸟周围裹了一层法术，独自飞回他的仙君府。

　　阿墨摇头。

　　凌霄浅笑一声，“大人还是年年如一日，谨慎得很。”

　　阿墨直视前方，丝毫不被他的话影响。

　　栖尚宫离得远，凌霄已经有五年未走过这条曾经无比熟悉的路。

　　“仙君请。”阿墨安静地站在门口，并未打算跟他一起进去。

　　凌霄推开栖尚宫厚重的门，丝竹声混杂着酒香扑面而来，座下的仙君们觥筹相错，一个个喝得满面春风。

　　眼前的舞姬们扭着腰肢，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路，他不紧不慢地走，两侧的舞姬没有丝毫仙者气息，是凡人。

　　他走到天帝跟前，屈膝跪下，“拜见天君。”

　　天君似是没听到他的话，半眯着眼吃下身侧美娇娘递过去的葡萄。

　　凌霄仍保持着跪姿，直至一曲罢，舞姬尽然退去，天君示意其余仙君们退下，那美娇娘也乖乖离去。

　　他侧头看向离他最近的仙君，手里端着偌大的琉璃酒樽，贪婪又小心地捧着走了。

　　殿内寂静无声。

　　天君喝下最后一口酒，走下龙椅，站于凌霄身前，伸出一只手将他扶起。
　　“你月月十五都去太行雪山，可有什么收获？”

　　“回天君，没有。”

　　“唉！”
　　天君重重地叹口气，穿过他看向殿内那鼎鎏金色的四方玉尊。
　　“想当年你位列仙班，为朕征战四方，降服妖族，冒着危险到人间的储君之地为朕取来这玉尊，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如今，却为记忆所困，失了少年心气。”

　　凌霄面色平静，他又何尝不怀念曾经自认为可以抚平天下妖魔的自己，自从失去记忆，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罢了，”天君拿出一个卷轴，“你既有执念，朕便成全你，你也知道，天庭的瑶池是由人间圆满之气所造，为凡人抚平遗憾，瑶池才能长久，天庭才能存在。而引渡亡魂，也是重中之重。这两个重事，交给那个小狐妖我终是不放心。
　　你去吧，若真有幸碰上逝去的古海鱼妖，也算是朕念你曾有功，对你的奖赏吧。”

　　凌霄接下卷轴，行礼。
　　“谢天君。”

　　回仙君府收拾了几件衣服，他便出发了。

　　他要去的地方，是凡间的遂城，遂城靠山，山的半腰处，坐落着一间酒馆，酒馆的主人，是一只罪恶深重的狐妖。

　　凌霄腾云落于遂城城门口，立时便有人涌上来，他们穿着破旧的衣物，张着皲裂的大手向他索要食物。
　　“大善人，给点吃的吧，已经很久没吃饭了。”
　　“给点吧，神仙会眷顾您啊。”
　　“......”

　　人群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虚弱地伸出小手，慢慢地拉住他的衣角，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可怜至极。

　　凌霄从包裹里摸出几两银子，挨个给过，这时守城士兵急促促地来了，挥舞着大刀。
　　“这里不许乞讨，都滚开！滚开！”

　　他们作鸟兽散，唯有小女孩还站在原地，手里握着凌霄刚刚给的银子，她的腿微微发抖，士兵要来推她，被凌霄挡了回去。
　　“我带她走。”

　　凌霄蹲下来，伸出手，对小女孩说：“跟我走吗？我带你去一个不会饿肚子的地方。”

　　小女孩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银子啪嗒掉在地上，她摇晃几下，一个猛子扎在凌霄怀里。

　　凌霄将她环抱起，守城士兵拦住他，“我可警告你啊，这群乞丐可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别看他们可怜，就觉得他们心眼好，到时候自己吃了亏，得不偿失。”

　　“无妨，我可以应付。”
　　凌霄走进城去，街道拐角处一个胖胖的男人穿着围裙，老远见着他就迎了上来，无比热情。

　　“客官，要住店吗？小店最近新来了大厨，最会做小孩爱喝的肉碎莲藕汤了，我看您抱着的小姑娘都饿坏了吧，我们店里的莲藕汤，喝下去，保准一个精神！”

　　凌霄上下打量他，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他轻笑一声：“老板没少喝莲藕汤吧？”

　　对面的胖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您看我，就知道莲藕汤不是我吹的，怎么样客官，现在天色已晚，何不就近在小的这里住下。”

　　怀里的小女孩抓着他衣角的手紧了紧，眉头皱得更深。

　　本想趁着夜色不晚尽快赶到酒馆，罢了，凌霄掏出一锭金子，“两个上等间，一壶清酒，几个小菜，再来一壶热水。”

　　“得嘞，”胖男人引着凌霄进店，“您请。”

　　他领着凌霄上了四楼，推开两扇门，“您的两间上等房，稍后酒跟菜会送到您的房间。”

　　凌霄抱着小女孩走进靠里的那间，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她呼吸均匀，看样子睡着了，可小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他浅笑一声，慢慢掰开她的手扯出衣角，转身出门，四下看了看，抬手下了一道禁制，才安心下楼，刚才的胖男人站在店门口，伸着脖子张望，神情很急切。

　　凌霄抬手盖在男人肩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宽大的马路上都是过往的行人，他将目光转回男人身上，他肥白的脸上肌肉似乎抖了抖。凌霄问道：“老板在等人？”

　　老板笑着摇摇头，“这不是快入夜了，我寻思再招揽点客人。”

　　“离这儿最近的医馆在哪？”

　　他的话题转得太快，老板顿了好几秒，才指了指西边，“尽头右转，再左转，有家普民医馆。”

　　凌霄拍拍老板肩膀，“谢了。哦对了，做一个肉碎莲藕汤送到我房间。”

　　老板狂点头：“好好，这就安排。”立马招呼一个小厮吩咐着。

　　走到路尽头，凌霄停住脚步，警惕地往后瞅了瞅，这个客栈老板似乎很不对劲，还好房间的禁制除了他谁都不能进。

　　他加快脚步，到医馆抓了些治疗风寒的药材，又急匆匆地返回。

　　刚到房间门口，他轻轻推开一点门缝，看到小女孩仍然睡得很熟，这才松了口气，恰好胖男人端了肉碎莲藕汤来，他接过来，关好门，盛了一碗晾着。

　　小女孩还没有醒的痕迹，他坐在窗边，打开卷轴，战神凌霄仙君六个大字像是在嘲笑他，嘲笑他连自己的过去能都忘记。

　　忽而，小女孩身子动了，凌霄忙起身去看，她已然睁眼，看到他后笑起来，眉眼弯弯。

　　凌霄心猛然跳动，小孩子是这世间最纯白的，受这么多苦还能对陌生人笑得这么灿烂，就这一刻，他决定将她带在身边，给她最好的衣服和食物。

　　他端来莲藕汤，小女孩双手接碗，在触碰到碗的那刻痛苦的缩了回去。

　　很烫吗？不会啊。

　　凌霄拿起桌上的勺子，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他疑惑地看着小女孩，她摇摇头，凌霄将碗里的汤喝尽，换了一个碗盛满，又递过去，“已经不烫了。”

　　小女孩没动作，屈膝抱臂，头深深地低下去，像做了什么错事。

　　凌霄摸着她的头，安慰道：“怎么了？”

　　突然，楼道内一阵骚动，紧接着门被人狠狠地拍打着，凌霄打开门，一道银白色光瞬间熄灭，门外的一群男人想要推开他，却发现他像一块硬石头一样，几个人都推不动。

　　凌霄眯着眼，注视着打头的人，他拿着碗口粗的长棍子，表情凶悍。
　　“有事吗？今晚这间房是我的。”

　　对面人冷笑道：“我丢了一个女儿。”

　　凌霄看着这群人的样子，不像找女儿的，像来打架闹事的。

　　“你女儿不在我这里，天色已晚，尽快报官吧。”

　　拿棍子的人张扬着胳膊，“谁知道我女儿在不在你房间？问心无愧的话，让我们进去看看。”

　　若是他自己，本着不惹事的态度，也就放他们进去了，可如今不止他一个，这几个人来势汹汹，害怕她被吓到。

　　凌霄背过手去，刚要偷着下个法术让这几人消失，就听到身后小女孩的哭声，他忙转身要去查看，谁知身前的几个壮汉鱼贯而入，打头的人一把抱起小女孩，凌霄一拳打在他身上，将小女孩抢了过来。

　　小女孩在他怀里又哭起来，挣脱开他，钻进那群人中间。

　　凌霄怔怔地看着她，原以为她只是看到他们那么凶害怕的哭，可现在，他有些看不懂了。

　　壮汉们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人问小女孩：“是他绑架的你吗？”

　　小女孩抹掉脸上的泪，撇过头去不看凌霄，点点头。

　　“你......”凌霄抬手，想要抓她过来，却觉得体内像火烧一般，浑身瘫软，他看向桌上的莲藕汤，看来，客栈老板跟他们是一伙的。

　　该死。

　　该死。

　　还以为自己不会那么蠢。

　　那群壮汉架起他，趁着夜色，拉他到客栈后面的小巷子里，扒了他的衣服，拿走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连包裹里的仙君腰牌都被拿了，的确，那是玉的。

　　他们走之前，朝着凌霄吐了几口口水，大骂道：“有钱了不起啊，还不是被我们算计了，呸！”

　　凌霄失笑，他才没钱，都是天君赏的，他也是寄人篱下的可怜人。

　　不知道他们在汤里下的是什么药，自己的法术竟然无法解开，凡间的冬季只穿着里衣真的很冷，但愿他在被冻死之前，药效能过去。

　　......

　　叮铃铃铃。

　　也不知在这里躺了多久，一串悦耳的铃铛声唤起凌霄浅薄的意识，模糊中，一道身影向他走来，凌霄虚弱地抬起手，用尽力气求助，“帮，帮帮我......”

　　他努力地睁眼想要看清来人，但无济于事，药物的作用下，他只能看到那人的轮廓，风姿绰约，她走近，他才看到她光着的脚，右脚脚腕挂着一串枫叶铃铛。

　　女人握住他的手。
　　“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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