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神的小雏菊？不，是食人花

　　夜色，像泼翻的浓墨，将城市浸透。
　　雨点密集地砸在“温柔花坊”的玻璃窗上，发出急促的噼啪声，模糊了窗外霓虹的光影。温柔看了一眼挂钟，指针即将重合在十一点的位置。她放下手中修剪了一半的白色洋桔梗，准备打烊。

　　就在她走向门口，准备挂上“Close”的牌子时，花店的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撞开了——或者说，是有什么东西跌了进来。

　　风铃发出不成调的、刺耳的乱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栽进满是植物芬芳的温暖空间，带进来一股雨水的潮气和……一丝极淡，却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温柔的动作顿住了。

　　那是一个男人。
　　他浑身湿透，墨色的头发紧贴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水珠顺着他苍白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此刻紧紧裹在身上，更显得他身形修长而……狼狈。

　　他抬起头。

　　那是一双极其罕见的眼睛。瞳孔似乎是竖着的，在花店暖黄色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碎金色。里面盛满了野兽般的警惕，以及被逼入绝境的虚弱。

　　温柔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双眼睛。像落入寒潭的璀璨星辰，美丽又危险。

　　“抱歉……”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撑的镇定，“外面雨太大，借个地方……避一下。”他说着，右手却下意识地紧紧按住了左臂。指缝间，有暗沉的颜色正慢慢洇开，将黑色的衣料浸染得更深。

　　是血。

　　温柔静静地看了他两秒。他的紧张，他的防备，他试图隐藏的伤口，都落在她清澈的眼里。

　　她什么也没问。

　　“门关上吧，风大，我的花会冷。”她转过身，声音温和得像春日融化的溪水，听不出丝毫波澜。她走向柜台后面，取出一个白色的医药箱，动作自然得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男人，也就是云游，僵在原地。

　　他预想过很多种情况——尖叫，报警，或者直接吓晕过去。唯独没有眼前这种：平静，接纳，以及一种……过分的理所当然。

　　他这条活了上千年的蛇妖，城市暗夜的守护者，此刻在一个人类女孩面前，感到了一丝无所适从。

　　“还站着？”温柔回头，见他依旧像尊雕像似的立在门口，雨水在他脚下聚成了一小滩。“过来坐下。”她指了指靠墙的一张藤编椅子，语气里带着一点点不容置疑，“伤口不处理，会发炎的。”

　　云游抿了抿薄唇，竖瞳里的警惕未消，但身体的失血和虚弱让他选择了服从。他依言走过去，坐下，动作间带着蛇类特有的、隐忍的优雅。

　　温柔端着医药箱走过来，蹲在他身边。她身上那股清浅的花香，混合着药水的气息，瞬间包围了他。这味道奇异地安抚了他因疼痛和戒备而紧绷的神经。

　　“手，拿开。”她轻声说。

　　云游犹豫了一下，缓缓移开了按在左臂上的右手。

　　一道狰狞的撕裂伤暴露在灯光下，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显然不是普通利刃所致。

　　温柔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她没有惊呼，只是用镊子夹起沾了消毒药的棉球，动作轻柔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迹和血痂。

　　药水触及伤口的刺痛让云游肌肉瞬间绷紧，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抽气。

　　“很快就好。”她头也没抬，声音依旧平稳，“是……被大型犬类咬伤了吗？看起来真严重。”

　　云游：“……嗯。”

　　他还能说什么？难道说这是被一头修炼了三百年的狼妖临死反扑所伤？

　　“以后晚上出门要小心些。”温柔一边说着，手下动作不停，熟练地上药，然后用绷带缠绕包扎。她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一颗微小的、温暖的火种。
　　一股难以言喻的、生机勃勃的力量，透过皮肤接触的点，悄然渗入他的伤口。那萦绕在伤口上、阻碍愈合的妖毒，竟在这股力量下丝丝消融，剧烈的疼痛也随之迅速减轻。

　　云游的竖瞳猛地收缩，惊疑不定地看向眼前低垂着眉眼的女孩。

　　她依旧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仿佛只是在侍弄一株珍贵的花草。

　　是错觉吗？
　　还是……她发现了什么？

　　“好了。”温柔利落地打了个结，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几天不要碰水哦。”

　　她的眼睛弯弯的，像两瓣新月，干净得容不下一丝杂质。

　　云游看着这双眼睛，心里的疑虑被打散了。或许，只是她天生带有某种治愈的灵气吧。人类之中，偶尔也会有这样体质特殊的人。

　　“……谢谢。”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有些生硬。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人类——说这个词了。

　　“不客气。”温柔开始收拾医药箱，“雨好像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呢。”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云游靠在椅背上，感受着左臂传来的、久违的舒适感，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女孩身上，然后缓缓扫过这间小小的花店。

　　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娇艳的玫瑰，清雅的百合，活泼的雏菊，神秘的紫罗兰……它们被精心照料着，生机盎然，构成了这片雨夜中独立于外的宁静宇宙。空气里浮动的芬芳，有效地掩盖了他身上可能残留的妖气。

　　这里，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安心。

　　“你很喜欢花？”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问完就有些后悔，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温柔将医药箱放回原处，拿起之前那支洋桔梗，继续修剪，闻言笑了笑：“嗯。它们不会说话，但比什么都懂得表达。快乐、悲伤、思念、祝福……每一种情绪，都能找到对应的花。”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洋桔梗柔嫩的花瓣，动□□怜。

　　云游沉默地看着。他守护这座城市太久，见惯了黑暗、血腥和背叛，几乎已经忘记了这种细致入微的美好。

　　“你呢？”温柔忽然抬头，目光不经意般掠过他那双已经恢复成深黑色的眼睛，“你的眼睛，很特别。像……”她偏了偏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像雨后森林里，最幽静的深潭，落满了星尘。”

　　云游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

　　他活了千年，听过无数关于他本相的恐惧描述，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落满星尘”来形容他这双属于冷血动物的眼睛。

　　“……是吗。”他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干。他感觉这个女孩身上有种奇特的力量，总能轻易瓦解他的防御。

　　“是啊。”温柔笃定地点点头，然后将那支修剪好的、洁白无瑕的洋桔梗递到他面前，“这个，送给你。”

　　云游愣住了。

　　“据说，这种花能带来安宁和好运。”她的笑容在暖光下，仿佛也带着花香，“或许，能让你下次出门，不再遇到‘大型犬’。”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云游看着她递过来的花，那白色纯净得刺眼。他迟疑着，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花茎的瞬间，温柔却自然地松开了手。

　　花朵轻盈地落入他微凉的掌心。

　　就在接触的那一刹那，一股清晰无比的、温和而强大的安抚力量，顺着花茎流入他的掌心，抚平了他灵魂深处因连日征战而产生的疲惫与焦躁。

　　这一次，绝不再是错觉！

　　云游霍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温柔。

　　她却已经转过身，开始整理架上的多肉植物，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轻快的歌谣，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再寻常不过。

　　云游紧紧攥住了那支洋桔梗，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她到底是谁？
　　一个普通的花店女孩，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纯粹强大的治愈之力？
　　她是无意，还是……有意？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云游站起身，手中的洋桔梗仿佛带着温度，熨帖着他冰凉的掌心。

　　“雨停了。”温柔背对着他说，声音依旧温柔，“路上小心。”

　　这是送客了。

　　云游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将那支奇异的花小心地收进风衣内侧的口袋。

　　“我叫云游。”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第一次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温柔回过头，眉眼弯弯：“我叫温柔。”

　　“我知道。”云游的目光扫过门口招牌上的店名——“温柔花坊”。原来，人如其名。

　　他推开门，带着一身未干的水汽和满腹的疑云，融入了雨后的清冷街道。

　　花店的门轻轻合上，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温柔走到窗边，看着那个挺拔而孤寂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嘴角浅浅的弧度慢慢平复下来。

　　她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沾染了一点点来自他伤口上的、那抹不正常的青黑色妖毒残留。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点妖毒便如尘埃般消散无踪。

　　“云游……”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微光，“这次，伤得可真重啊。”

　　窗台上，一盆原本含苞的白色月季，在她无意识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层层叠叠地绽放开来，散发出清冽的幽香。

　　夜还很长。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了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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