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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星望月下总是吵吵嚷嚷,新入门的弟子在这里接任务、外来的江湖人士在这里找电梯找到迷路、杂货商也总喜欢来这里售卖外面搜集到的新鲜玩意儿。所以这边几位常驻的弟子平日里除了做好本职以外,还经常要兼职接引人的角色,免得有弟子灵光一闪突发奇想搞出什么事情,或者有不知名江湖人士又“迷路”到不该去的地方。
今天的人格外多,棋盘和碑帖在空中时隐时现,时不时有不熟悉轻功的弟子兜头甩下一管墨汁,底下的人就吱哇乱叫着成了大花脸,往日里无人问津的信使背篓装了个大半,收到的信远超往常数倍。
是因为前些日子新招的那批弟子吗?寄的好像大部分都是家书啊。
防风一边整理着信件一边为来来往往的人答疑解惑,正说的口干舌燥之际,面前突然递来一只密封的竹筒。
竹筒上歪歪扭扭的“君”字昭示了主人身份,防风头也不抬地接过,刚一打开,银耳雪梨莲子羹香甜的热气就扑了满脸。
“谢谢识君师兄!”
乳白的莲子在倾斜的筒底缓慢滚动,切成小块的梨丁和银耳在汤里悬而不沉,几颗饱满的枸杞飘在表面,冰糖的甜和梨汁的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细细品味,似乎还有些微苦意。
“加了川贝。”方识君把手里的信和包裹放进旁边背篓里,一边帮他整理一边解释道,“刚熬好的,我那还煨着一锅,休息的时候记得过来喝。”
“好嘞。”防风又喝了几口,余光看见方识君拿着一摞信件用细绳捆起来,急忙擦擦嘴把盖子拧紧。
“哎师兄师兄,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喝你的,我这会儿没什么事。”
抬手止住他动作,方识君分拣好目的地,把自己拿来的信放到一起,又扎了一捆。
视线扫过信封上熟悉的名字,防风攥着竹筒的手紧了紧,故作随意地问道:
“师兄,这封信也是寄给山河姑娘的?”
自从年初方识君从扬州回来,给这人寄的信就再也没了回音,他听同门说过一点两人之间的事,江湖上常见的至交好友一见如故,月下对饮湖畔高歌。
看起来没什么稀奇的。
但以前两人信件多如鹅毛,密如骤雪,不能见面的时候几乎用信件养活了这一路的驿站,从来都没有过这么久的断联。而根据方识君几次出谷寻人来看,两人之间似乎也没有产生什么矛盾纠纷,就是单纯地、突然地、失去了音讯。
如果说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那也都是临时失联,可这都快大半年了,天上地下,江湖里都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出现过一样。
“嗯。”方识君点点头,“最近有我的回信吗?或者哪里有过她的消息吗?”
防风一时不知该不该找个蹩脚的谎言,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头,他说与不说,撒谎或不撒谎,师兄早晚都会发现,如果为了一时的安慰耽误了更多的事,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啊……”方识君低声回应,沉默片刻又埋头继续整理起信件,只是手上动作慢了几分。
虽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察觉到师兄骤降的情绪,防风还是忍不住安慰道:
“没事的师兄,朝廷中转的信使和我保证过了,信确实送到她手里了,没回信只是因为她没写,说不定是接了什么特殊任务或者在哪当卧底,不方便和外界沟通。”
“我本来也想和他们套套近乎,打听一下她到底在哪,可是他们总说有规定不能透露,我把他们灌醉了左一次右一次,可谁知那嘴严的哟,愣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过。”
手指抠着竹筒的竹节,防风搜刮着肚子里安慰人的话,叽里呱啦地讲个不停。
虽然主要目的是安慰方识君,但这些其实也都是实话,只是有一点防风没说——朝廷的信使劝过他,说按照以前的经验来看,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即便这个人还会回信,可能也再不认识他们了。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永远都没有回信了,这江湖消失一个人,不比消失一只蚂蚁会多多少水花。
但这并不一定代表对方有什么危险,可能人现在身体健康精神状态什么都很好,只是从这个江湖、这个地方彻底离开了。
防风怎么可能把这句话告诉方识君。他这个师兄向来认死理又固执,只要一天没见到人……或者尸体,就一天不会死心,消失这个词他不会接受,而如果对方真的不认识他了……
摇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出去,防风乐观地想到,这里可是万花谷!凭万花谷的医术,早晚能把失忆这种小小的病症治好!
“山河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他拍了拍方识君带来的那个大包裹,“这不是还有师兄你当她坚强的后盾嘛!”
“师兄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止血疗伤清热解毒防瘟疫虫兽……你到现在寄的药差不多都够她开一个铺子了,依她的性格,没准回来后摇身一变药店掌柜,然后天天把你带去坐诊。”
“嗯,既然是你们俩一起开的药铺,起个名字就叫——君山药铺,怎么样?肯定很受丐帮欢迎!”
被这样打趣方识君也不免有些局促,脸上露出点无奈的表情,屈指在防风头上一敲。
“就你话多。”
防风捂着脑袋嘿嘿笑,心下松了一口气,这下话题就岔开了,希望师兄短时间不会再想起来。他这边还在盘算着找个什么理由和方识君再多聊几句,那边公告牌前一个穿着入门服的弟子突然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
“不知道……”
倒下的动静实在太大,附近的人全都凑了过来,看着弟子抽搐的样子,有人开始大胆猜测:
“不会被人下毒了吧?”
防风一听忙拨开围过来的人群,大喊着让他们别聚到一起,还不能确定中了什么毒的情况下可千万不能再让其他人接触到毒物,免得一个没救回来又送了一个。
“他、他应该不是被下毒……”明显也是个新弟子的同伴结结巴巴道。“可能…是因为吃了自己试做的新药……”
大家一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新弟子,试作,新药,几个词一个比一个可怕,不知道还以为在这叠buff呢。
“还记得加了哪些药材吗?”
方识君扒开病人的眼睛看了看,摸摸体温又搭上脉搏。
“我只记得他找我要了炮制好的草乌……但是我也是第一次炮制,可能不太熟练……”同伴面色惨白,终于意识到两人犯了大错。
周围懂点药理的万花弟子眼前都开始发黑了。
知道了中毒的原因,方识君支撑着他后背侧卧,又接过药童递来沾满桐油的鹅毛往咽喉搅了搅,不消片刻,病人就“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未炮制的草乌毒性很大,不到一钱就可能致死,中毒会有有四肢无力、全身麻木、恶心、呕吐、言语不清、头昏眼花、口干、脉搏变慢、呼吸困难、手足抽搐、神志不清等症状。”
“中毒最好能找到根源,方便后续对症下药,另外要在第一时间催吐,记得把病人保持侧卧位,以免呛到窒息。”
“刚中毒的时候,治疗是最有效的,拖得越久,恢复可能越小,所以一定要抓住这段时间。”
同伴条件反射地点点头,意识到没人来得及看他后又慌忙应了声,他手里紧紧攥着巾帕,想给病人擦拭又担心打扰了救治,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站在一旁,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剂量不大,不过他身体有点差,大概要恢复5到7天,期间多喝点绿豆汤,之后好好养着就行。”
“下次做了新药别自己试了,去聋哑村找一个就行。”
方识君接过温水让病人漱了口,对同伴叮嘱道,目光注意到对方颤抖的手指,准备拿巾帕的动作一顿,招招手示意同伴过来:
“给他擦擦吧,后续就拜托你了。”
落星湖往晴昼海方向有个三岔路口,原本只有杂货商常年在这里驻扎,后来对面树下又多了一间小院子。
防风到的时候围着新搭的栅栏转了半圈,竹青还未完全褪色,斑驳枯黄从顶端逐渐蔓延下来,边缘断茬都已经打磨平滑,院子里几只兔子好奇地蹲成一排,看他的身影在栅栏缝隙里穿梭,乌啼抱月慢条斯理地吃完嘴里的草料,打个响鼻长嘶一声,踱步到兔子们身边站定。
“怎么了?”
屋内传来模糊应声,方识君推开半掩的门,看见防风站在门口冲他挥手,忙快走几步拨开简易门插把人放进来。
和以前相比简直是大变样。防风边打量边在心里默默评价。
院子里多了个马厩,单是刷马的毛刷就挂了一排,各种各样的蹄铁、马具收在旁边单独的小屋,马厩旁还放了一排兔子窝,雨棚食槽水碗软垫再加上装满藤球和松果的柳条篮,带有坡度的高高的攀爬小屋上还隐约可见被扯碎的纸片,纸上字迹和方识君的很像。
这是溺爱!这让孩子以后怎么去闯荡江湖!背得动这么多生活用品吗!就应该让我陪着一起!还能减轻它们负担!防风愤愤。
兔子们蹦蹦跳跳地凑过来闻他,胆大的还想上嘴咬垂落的衣摆,见状乌啼抱月打了个嘹亮的响鼻,几只兔子忙止住动作跑回窝里乖巧蹲好。
还没来得及上手摸摸就跑了……眼巴巴望着兔子跳开,防风默默为自己鞠了一捧泪,但这几只兔子可是师兄的眼珠子,给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强行抱一只来摸,吓到它们肯定会被师兄提溜去试药的!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压下对毛茸茸的不舍,防风把带来的油纸包转交给方识君。
“下午那个弟子托人送来的,说是家乡特产。”
刚准备拆开的手停在半空,方识君面上罕见地露出点犹疑,他向防风确认:
“这应该不是他自己做的吧?”
“……”
脸上笑意蓦地僵硬,防风沉默地看了看油纸包,又看了看师兄,又看看油纸包,又看看师兄,挣扎着开口:
“应该…不会吧……要不,打开看看情况……?”
这现在不是普通的油纸包了,更像是个火药包,虽然还不知道里面放的到底是什么,但那弟子的操作实在让他们印象深刻,再加上每年都有人因为吃了答谢赠礼之类而中毒生病,也不能怪他们多加提防。
两个人对视半晌,最终还是拆开了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东西看起来并无异常,似乎只是普通的黑芝麻糖片,两指宽一指长,切的整整齐齐码在一起,足有一掌高。
没了油纸遮挡,淡淡的蜂蜜香气就散开来,能嗅到些许甜味但又不至于太腻,边缘细碎的芝麻掉在纸上,留下星点油渍,像棋盘又像星子。
拿起一块凑近嗅嗅,又拈了些掉落的残渣尝了口,方识君笃定道:
“可以吃,应该是他家里寄来的,不是新做的。”
防风这才松了口气,他拿起一块咬下去,“咔嚓”一声,满口生香。
黑芝麻是炒过的,带着微微焦香,蜂蜜和糖把零散的芝麻紧密地粘在一起,糖片又薄又脆,一咬就碎开,非得用手接着不可。
嘴里吃着东西不方便说话,防风只能比着大拇指连连点头,心里盘算着下次要问问那弟子家乡在哪,寄来的味道都这么惊喜,以后有机会路过一定要尝一尝新出炉的,肯定更好吃。
见防风吃的头都不抬,方识君从锅里盛了碗冰糖雪梨给他,又把某只偷偷溜进屋的兔子抱起来,它对地上掉落的食物残渣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三瓣嘴吧唧吧唧跃跃欲试。
“嫣染,这个不能吃,你会生病的。”
兔子耳朵上别着把粉色的小扇子,还簪了花挂着铃铛,眼见着引起好奇的“食物”离自己越来越远,它颇有灵性地抬头瞪了一眼方识君,气的趴在他手指上一通乱啃,铃铛叮叮当当晃着,其他兔子闻声也好奇地从门缝里露了头。
发现几个小祖宗都对自己吃的东西感兴趣,防风如临大敌地几口把芝麻糖吃完,冲过去拿起门后的扫帚“唰唰”把残渣打扫干净,动作快的像一阵风。
失去了目标后兔子们转而围到方识君身边,他在一堆毛茸茸中艰难地挪着步子,好不容易才够着柜子里的磨牙棒,在衣摆被咬碎前挨个分给了它们。
防风吃完晚饭后又待了很久,帮着照顾兔子喂了马,方识君做饭的时候他还去打扫了兔舍,一直到人定时分才提着灯笼揣着零嘴儿回去了。
见着那一豆烛火越来越远,方识君这才回到院子里插上门栓。他轻轻拍手把嫣染它们引到窝边,挨个擦好脚抱回各自的小垫子上,又摸摸乌啼抱月的鬃毛,坐在它旁边聊了会天,一个说、一个听,偶尔轻声打个响鼻充当回应。
等到小动物们都睡着了,方识君终于回屋坐在书桌前,他对着信纸枯坐半晌,神思不属地研了磨蘸了笔,提笔时又犹豫良久,直到大团墨汁打在纸上才猛然回神,旁边蜡芯炸响,窗外残存的蝉鸣掺杂在蟋蟀声中,连同火光一起渐渐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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