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后我成了帝国皇后

　　在遇见那个女人之前，辞镜不谈论死。他和金碧辉煌打交道，在铁冠红纱金酒液中揣度女人的眼睛。那个女人有绿的眼睛。他们在厄里倪斯星系一颗有名有姓但不知何名何姓的巨大小行星上相遇，她打着一把古董，那种叫做伞的东西，走进酒馆，坐在他旁边，要了一杯酒，调酒师为她口中的蓝宝石酒和茉莉混合物手忙脚乱，成品则是一种澄清如水的流质。她轻轻啜饮一口，露出了神秘而满足的微笑。

　　辞镜打量她，空气打量她。这个女人就像雨夜，黑头发，白皮肤，与其说眼睛像翡翠，不如说翡翠像眼睛。辞镜忍不住请求她答疑解惑：“姐姐，那杯酒是什么味道？”

　　她转脸向辞镜，翡翠眼睛有种冷酷无情的漂亮，但辞镜不会错认她的无害。她把酒杯缓缓倾向辞镜，示意这个雾蓝长发皮肤白皙的美少年品尝，于是他温驯地垂下眼睫，学着她的样子轻轻啜饮一口，抬起眼睛，笑了：“明明是水的味道。”

　　他的眼睛像无边无际的海，从下往上如此望着女人，平静如温水。他自我介绍：“我叫辞镜。”

　　女人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我叫雁。”

　　辞镜趴在她手边，又喝了一口她杯中的液体，同时在背后挥手，雁问：“你在和谁打招呼？”

　　“没有人哦，”辞镜笑眯眯地把自己手中的淡粉色液体递给她，“喝水也太可惜了，雁要来喝酒吗？”

　　雁似乎想说什么，但酒杯已经抵住了她的嘴唇，她只好握住辞镜的手，把酒杯倾斜起来，半眯着眼睛喝了一口：“是柑橘。”

　　“对喔，”辞镜打了个响指，“它的名字是‘明天见’。”

　　雁轻轻捏着他的手指，又慢慢喝了一口：“苦。”

　　粉色的明天，苦涩的明天，想要和你，明天见。

　　她的指尖很凉很凉，像是命不久矣，或者大病未愈，辞镜将手指挣脱开，反搭在她手上。雁发现这个漂亮得像个女孩儿的年轻人个子很高，同他暧昧美丽的脸不同，他只是懒洋洋地趴在那里，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就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雁，明天还要再见吗？”

　　雁没有回答，她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拍他的脸，淡淡地说：“白水一样的酒是最烈的。你喝醉了。”

　　*

　　海德拉亲王陷入了热恋。至少这是流传在王都的、对他每隔两三天就要翘班去偏远星系行为的合理解释。贵族小姐把这个故事描绘得有鼻子有眼：海德拉·伊洛温，帝国的月亮和海雾，高贵如神明的荆花亲王，在平定叛乱时误入了星盗藏匿宝物的秘境，那里有一位沉睡一个世纪的公主等待真命天子的亲吻，海德拉殿下为她的光辉美丽折服，给她与尘螨浮灰接触了一个世纪的嘴唇酒精消毒后亲吻了她，公主随之醒来，和美丽的王子面面相觑，然后她意识到她被人强吻了，于是给了王子一巴掌，问：你谁？

　　“是不是很像你我的故事？”辞镜手指搅弄着发尾，哈哈大笑，“我的确给美丽的公主喝了酒，而公主对我不屑一顾。”

　　雁不说话，她在摆弄一把枪。那是几十年前活跃在帝国战场上的老型号，“红鸢”，即使如此，流入民间也相当惊人。辞镜眯起眼睛，考虑到厄里倪斯星系几百年来一直是星盗、走私者和私人采矿者的天堂，雁能接触到这种东西也并不令人意外。她是一名星械师，同那些为战争服务，与机甲星舰打交道、拿政府和贵族薪水的星械师不同，她修理的是见不得光的客户拥有的见不得光的武器。每个星械师都有师承，他们把自己掌握的技巧视作绝不轻传的秘诀，但她似乎并不介意辞镜旁观，也不害怕他把她的非法营生捅给治安官，虽然厄里倪斯名义上的治安官已经死了一百年了。

　　“红鸢”在雁掌心发出轻微的嗡鸣，那并非正常运行，而是杂音，就像垂死的痉挛。雁手中的雕刻刀贴着枪身滑动，辞镜冷眼旁观，竟生出一种她在抚摸情人酮体的错觉。刀尖最后停在原厂标记的非维护区域。她这才开口：“不是零件的磨损，是设计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辞镜偏了偏头，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由他做来端庄秀丽得不可思议，孔雀摆弄翠兰长尾巴。雁却看也不看他，解释道：“‘红鸢’是帝国为与联邦的战争而研发的、最早采用双模供能和共振原理催发的手持枪械，在地势崎岖的破碎星环，帝国士兵不得不和敌人近身搏杀，‘红鸢’能够撕开联邦为士兵配备的外骨骼，造成类似皮下爆炸的效果，但是这样的神器却很快迭代，我本以为……正是因为‘红鸢’材质本身跟不上其高速激发的能量流，外溢的能量会磨损瞄准模块的基底，导致射击精度下降。”

　　辞镜眨了眨眼睛，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怎么修？”

　　“很简单，只需要调整接口角度，”雁面无表情，辞镜却从她脸上看出了商人的狡黠，“不过我告诉客户，他得花大价钱换掉整个激发单位。”

　　雁干完活他们吃晚餐。

　　厄里倪斯本地的星盗团“灰鸦”的某个小喽啰最近和外来星盗团“晨曦”的首领“红龙”阿克塞尔·莱斯利爆发了冲突，小矛盾演变成一场混战。星盗打架不挑黄道吉日，看哪颗星星不顺眼上去就是一炮，出于安全考虑雁不再出去喝酒，也自然错过了早早等在酒馆的辞镜。她第二次见到此男就是在家门口了，辞镜把湿淋淋的长发往脑后一捋，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滴着水的、长而震颤的、仿佛蝴蝶栖息的睫毛，整个人就像一条被雨淋湿的小狗：“雁，雁，雁雁，姐姐，你昨晚怎么没有来？”

　　雁疑惑地看了看他的头发，又看了看天空：“没有下雨啊。”

　　辞镜说雁应该邀请他共进晚餐，于是他们分食了雁的营养液，吃完这一分钟不到的一餐后雁拿起摆在桌子上的零件开始工作，而辞镜幽幽地盯了她一分钟，然后指着天花板上咔哒作响撞来撞去的玩意儿问：“这是什么？”

　　雁抬起头看了看，回答他：“机械鸟。”

　　辞镜咬牙切齿：“我要抓一只玩。”

　　雁“哦”一声，重新低下头：“请便。”

　　从那天开始，辞镜就像游戏里随机刷新的npc一样每隔几天出现在门外，他带着食材敲响雁的房门，走进来，看她工作或是看书，然后做饭。

　　*

　　晚餐是凯撒沙拉和啤酒汤，辞镜说这种沙拉是为了纪念伊洛温王朝的开国皇帝，不过雁只好奇辞镜从哪里弄来的小番茄。厄里倪斯的传统菜色不过几百年历史，全是些名字诡异如“金盆洗手”的亡命徒最爱，顺带一提金盆洗手是南瓜挖开盛酒，从辞镜的烹饪风格来看，他显然不是厄里倪斯本地人，不过雁没有探寻别人身份背景的好奇心，会做菜的是皇帝，她只管吃不管问就是了。

　　辞镜却有意无意在她面前卖个破绽：“雁，你知道吗，王都有一家餐厅，主厨很会做甜点。”

　　雁嚼了两口，咽下去才说：“是吗，我没有去过王都。”

　　辞镜笑眯眯地说：“那你跟我去王都吧！我给你找一份工作，你只需要躺着数钱就好了！”

　　“啊，是包养吗，”雁吃完了，起身把餐盘往水池中一推，尽管是个星械师，她家中还使用着最原始的刷碗方式，“躺在床上赚钱，听贵族老爷说过。不过这工作死亡率好高，我干不了。”

　　辞镜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简直是鲜花盛开：“贵族老爷？是谁对雁说了这样的话呢？”

　　雁注视着他，这条热气腾腾的、活蹦乱跳的生命。她指尖弹动了一下，快要拂上那把“红鸢”，但她最终还是微微阖眼，碧绿色像液态金属流动在眼中：“想不起来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