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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李元今年60岁了,到了退休的年纪。
按理来说,在他现在这个职位上,60岁还是很年轻的,但是李元深知自己的精力已经无法再支撑这么大的责任,该退位让给那些能力卓绝的年轻人。
他从每天要批文件开重要指示会议的匆忙日子里,渐渐闲了下来,没事跟老友钓钓鱼,逗弄一下孙子孙女,有的时候还会去广场上跳个广场舞,享受从年轻时就一直好奇却没有资格去享受的普通人的生活。
这天天气正好,大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躺在小花园的摇椅上的人不禁昏昏欲睡。
头一颠一颠的点着,马上就要陷入深度睡眠,突然一只小飞虫从旁边的蔷薇花上嗖得一下蹦到了李元的脸颊上,李元的皮肤触感属于较为敏感的一类,他一下子就给惊醒了,睁眼便是满爬藤架的蔷薇,艳而清丽。
蔷薇啊,李元看着满墙满墙的花,不住的愣。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太阳都已经有些西下了,他不禁失笑,感叹着人老人老,反倒是梦起年轻时候的一些事,那些青春少年的岁月,那些夹杂着眼泪与嘶吼的爱恨早就已经随着光阴逝去了,物是人非,青春不在。
李元慢慢起身,拂去身上落下的那只一直没有飞走的小虫,准备回到书房写写字,走到花园的门槛处,正要抬腿迈出的时候,他又回了下头,看向了那在微风中摇曳的蔷薇,那么美丽,那么遥不可及。
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李元每天都过着充实的退休生活,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朵蔷薇在风中抖擞的细琐声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那清丽的花朵一直映在他的眼中,挥之不去。
李元不是逃避过往的人,但是他始终不愿意想起那个人那些事,既然决定放下,彻彻底底地忘记才算不辜负那个人的决定,李元这样想着。
可是,有时候望着那些蔷薇,他又会咬着牙地想,都已是60岁的小老头,孙子孙女都满地跑了,再不愿想起,再不愿见面,那也都是年轻的时候了吧,大家都年纪这么大了,半只脚入土的人,还有什么可避着的。
他是一个做了决定都会尽全力去完成的人,就像当年决定忘掉谢青一样,他现在决定去找谢青叙叙旧,毕竟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能聊的话很多,哪怕最后分开了,也是和平分手,现在他应该也像自已一样,开始了颐养天年的生活,还有什么可避。
于是李元在某一天便到一位老友家做客,这位老友是知道他跟谢青的事知道的最全的一个。他在漫无目的的闲聊中彷佛不经意般提起了谢青。
他先是慢悠悠的拿那杯散发着醇厚香气的正山小种,向面前这位数十年的好友微笑,“还是你这儿的茶合我胃口,冬青他们这些年轻人老喝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茶不是茶,奶不是奶的,还老是拿来让我也尝尝,说什么与时俱进,不喝就是跟不上潮流的老古董。”说完又小酌了一口杯里的茶,眉头尽是无奈。
好友哈哈大笑起来,“行了你,得了便宜卖乖,冬青和夏方的懂事和孝顺那是出了名的,你少在这跟我炫耀。每年夏方给你带的正山小种还少啦,我家的这些陈年旧茶在您那个收藏柜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了。”说着也品了品杯里的茶,继续道,“这茶也就你来的时候我才会拿出来,就你口味刁钻,我们家都是想起来啥就喝啥。”
“他俩是个好孩子,明明后来也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了,这么多年来依然关心我这个老头,这是我的福分。”李元见缝插针地顺着老友的话头继续往下聊,“我这不也是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了吗,我也年轻过啊,十几岁的时候哪管喝的是啥,如牛饮水,能喝就行。”
他低头去喝杯里他最爱的茶,实则这个时候他连味儿都没尝出来。
但李元没有给老友插话的机会,他接着抛出正题,“话说回来,当年还是谢青带我喝的正山小种,他才是年纪轻轻就只钟情于这一种茶了,我这后天养成的不算啥。”
李元顿了顿,继续道,“说来也奇怪,前几天做梦梦到他了,醒来之后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梦里发生了什么。”
说完,他便直直地望着老友,希望这个从来都与他心有灵犀的老友能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这样他就可以提出他憋了好久的话。
可是很奇怪,老友并不接这个话头。这非常奇怪,就跟在那个梦里,还保持着二十来岁面容的谢青,就站在那儿,笑着望着他,但就是不说话一样奇怪。
李元皱皱眉,不打算再进行迂回战,便直接挑破了他的来意,“阿屏,其实我就想问问你还有没有谢青的联系方式。当年我俩虽然不说决裂的有多难看,但为了避免一些事情,我这边没有留下任何他的联系方式,但我记得你后面还是跟谢青有联系的是不是。”
看着老友有些无动于衷的表情,李元眨了眨眼,他以为是老友还在替当年的自己抱不平,便说了这几十年来从未在人前解释过的话。
“当年的事,本来就没有对错,我那个时候还是太年轻了,自私的很,体谅不到他的难处,虽然后面我和他分开了,但我从来从来从来都没有怪过他。这么些年来,一直也没有联系过他也是因为......”
“阿元。”赵连屏打断了李元的话。
他并没有直视李元的眼睛,而是微微低头望着地毯上蓝红交织的花纹,双手交叉在小腹上不自主地捏动着,然后慢慢道,“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都不再是当年那个为爱如痴如狂的年轻人了,你在那个职位上又耕耘这么多年,难道还会有重拾年轻时遗留下来的爱恨的力量和勇气吗。”
赵连屏问着面前的李元,也问着自己。
李元无奈笑了笑,这个赵连屏!
他以为自己是想再续前缘吗?
且不提这么大年纪了,自己只不过是想看看谢青这些年来怎么样了,是不是像他一样完成了自己的抱负和梦想,是不是像当年分开时各自所承诺的那样,彼此过好彼此的人生,等白发苍苍,功成名就时,能够做到洒脱一笑,然后像老友一样,陪伴着过完晚年的时光,仅此而已。
他不过是想替年轻的自己,完成那个承诺,仅此而已。
但是赵连屏接下来的话,让他停止了幻想。
谢青死了。
谢青早就死了。
不是死在了四五十岁的中年,也不是死在了三十多岁的壮年,而是死在了他与李元分手后的第八个月,死于26岁的那年寒冬。
他望着眼前好友一开一合的嘴巴,望着好友略带担心的眼神,脑子里其实没想闪过任何东西,唯有一个想法就是,哦,原来谢青已经死了。
再往后李元与好友聊了些什么,事后已经完全回忆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要走的时候,赵连屏扶上来的手,以及最后那句劝导“这么多年你从未提起过谢青,我以为你早就放下了。现在我们也都老了,阿元,你现在过的很好,谢青会欣慰的。”
回到家后,李元缓缓地又坐在了那把躺椅上,他才像是反应过来的样,冲着花房中那株蔷薇摇摇头。
不是的,这跟当时约好的不一样,明明是共同约定好的,为什么现在却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李元望着那株精心呵护了将近四十年的蔷薇,那是从谢青那儿的花房里,移植过来的,是他从谢青那儿带走的唯一一样东西。他看着那朵清丽的花,心里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一个各自安好的答案。一个让自己苦苦熬了这么多年,能得圆满的答案。
但很遗憾,他已经无法在只能单人回答的考卷上,答出双人回答了。
因为当年做出同样承诺的人,早死在了他们分开的八个月后,死在他们还在相爱的时候。
此后的三十四年里,功成名就,儿孙绕膝的只有李元他一个人。那对儿不被所有人祝福的少年里,只有李元得到了光明的人生,而谢青早就在时光中化成了一抔尘土,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少年岁月里,在李元不知不觉的时候,随风而去了,三十几年来,从未入过他梦。
这个时候,李元才真正明白,从来只有自己一个人。
“有缘无分”的这四字谶语其实早就应验了,安州那远海刺骨的寒风在此刻才落在了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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