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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深秋漫漫,雾雨霏霏。
独山墓园外,行人无一不身着乌黑素净,面色凝重或是阴郁哀伤。
来往的人行色匆匆,人流庞大,更有甚者从不远万里赶来只为吊唁最后一面。
“让让、让让——”
柳桐将相机呵护在胸前,比肩继踵,在乌泱泱的同行人群中挤入前方。
因着有明令规定记者不得入内,柳桐只好在黄线阻挡前作罢。绵密细雨沾湿衣襟,他来不及擦拭,仔细地观察现场的动况。
“这乌子非的葬礼排场也太大了,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乌子非可是围棋界百年一遇的天才,居然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
“哎!谁说不是呢,但我听说他是被人陷害的。”
两个记者旁若无人的交谈全被柳桐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对这些新闻并不关心。
他倒是注意起了白蓝玉这个人物,依着这些日子在电视上见到的她,与以往相比,眉宇间多了几分戾气和躁郁。
按他好友秋认水的说法,是有大凶之兆啊!
当然,他对面相学问丝毫不懂,只是跟着秋认水招摇撞骗久了,自然学得些皮毛昏话。
思索着,周身忽地躁动起来。
属于省围棋队的车辆疾驰而来。
身侧的人抓起相机飞速跑去,雀喧鸠聚,推搡熙攘,手持话筒争个高低之分。
袁沅率先下车,以为这些记者都是冲他而来,谁知他们连斜眼都瞧不上他,纷纷跑到前面一辆车停下。
袁沅掸了掸衣肩的水滴,撇撇嘴:“人可真多啊。”
余越鸟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嘲弄,硬生生地挤入围在车旁的人群。
车窗外时而冒出液滴,又不时被肌肤消磨掉,陌生的、狰狞的、急促的脸庞此消彼长,争相窥探车内的人物动向。
蓝玉静默端坐着,一连几天的连轴转,她身体快吃不消了,今天的葬礼她本无意早到,亦想等着结束后人都散去她才现身。
可王队万分强调队内所有人都要出席,他要将乌子非风风光光地下葬。
蓝玉打开车门,先入耳的是嘈杂的喧嚣,再入眼的是余越鸟撑着偌大的雨伞,用尽力气攀扶着车身不被旁人推挤。
瘦弱的身子硬挺地站立着,像矗立的白杨,一直等待着她。
“你还好吗?”
余越鸟担忧地询问很快被众多记者的质询声盖过。
“白小姐,请问乌子非死后你是不是最有可能成为镇江市围棋队的第一把手?”
“乌子非死前两小时有媒体拍到你们还在约会是否属实?”
“有媒体报道称白小姐有可能是杀害乌子非的凶手,对此你怎么看?”
余越鸟搀扶着她,对记者像炮仗般一连串的问题只字未回应,往墓园深处走去。
穿过羊肠小道,两侧的树植庞大非凡,似是争夺领地,钳制对方,将同类木植逼仄至狭小空间,翻滚出凌厉的锋芒。
周遭静谧得可怕,蓝玉抬眼望去,遮天蔽日地覆盖使得她的心境蓦地森然寒凉,穿过林荫,喧闹声又逐渐在耳边回响。
人群的中央,王队一身剪裁适身的深色西装,腰挺得硬朗,两条腿站立笔直,神情悠然又神采飞扬。
像是在开新闻发布会,蓝玉鄙夷的想。
不同的是,被排斥在墓园外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
王队作为主持人,将乌子非从三岁拜师学棋起的生平都细细讲述了一番,叙说情到深处,潸然泪下。
身旁的人都在静默哀思,甚至掩面哭泣。
只有蓝玉一人,没有眼泪。
或许,她早就在乌子非坠楼的那一天就吓得魂飞魄散,墓碑上熟悉的容颜,将她带回过往的沉思。
有只无形的手一再将她抓住,又骤然放逐,令她在高耸入云的高楼坠落。
悬空的感触让她疑窦丛生。
紧接着,她又变成了她自己。
蓝玉——一个看客。
乌子非的尸体仿佛就搁置在她眼前,四肢像碾碎的大葱一样被摔得糜烂,以极诡异的姿势仰视天空,明亮光滑、像红绸一样的血液倾涌而来。
好似还残存一丝微薄意识,身躯颤栗抽搐。
在痛苦之上的,是乌子非鹞鹰一般的眼睛,格外冰冷、锐利。
和蓝玉记忆中的印象大相径庭。
她惊恐地苏醒,神思又回到墓碑上乌子非的照片,乌泱泱的人群依旧,但方才的感觉真像身临其境那样真实,就连那股悬而未决感都不曾消散。
这几日,又要参加赛事,又要应对记者,她真的身心俱疲。
顾不上王队冗长繁重的演讲,她要去个没人的地方小憩半分。
蓦地,身侧被人一撞,力道颇大,像故意似的,撞得肩膀生疼,撞得心中怨念油然而生。
蓝玉定睛一看,眼前的男人头发打理得精致,微分碎盖浅浅遮蔽上挑的细长眼,神情莞尔不羁,身着深色中褂道服,衣长及腿腕,窄袖一尺四寸,袜筒裹至膝下,脚上是黑灰点缀的双脸鞋,指尖提溜着个鼓囊囊的布袋,布袋上还绣着三两补丁,边缘时时凸起,不知道装着什么玩意儿。
不伦不类的什鬼道士。
连这样的人王队也能放进来,蓝玉觉得荒谬至极,也不理会一直盯着她看的道士,自顾自地走了。
“阿水。”
柳桐喘着气,揽住秋认水的肩抱怨:“找你半天了,跑哪去了也不说一声,我们可是偷溜进来的,别太张扬啊。”
秋认水不理会,兀自地问:“她是谁。”
柳桐诧异:“这你都不认识,她是白蓝玉啊,省围棋队的二把手,还是今天葬礼的主人公乌子非的女友呢,不过你平常不关注这些,能理解。”
说罢,柳桐还装作豁达地拍拍他的肩膀,被秋认水嫌弃地推开。
柳桐大费周章地偷溜进来可是为了寻找素材的,他在一家杂志社工作,负责恐怖题材的撰写,名人效应+恐怖元素,肯定能让他的公众号点击量破万。
想到此,他已经忍不住摩拳擦掌了,连忙急切地问身旁怪异着装的男人:“你看看这有没有什么劳什子鬼啊、神啊之类的东西,我好回去写素材啊!”
秋认水望着蓝玉远去的踪迹,笑嘻嘻地说:“嘿!还真有。”
葬礼结束后,蓝玉独自一人前往郊区拜访她的老师——扶荔。
早年间,扶荔代表国家围棋队出战日本,接连打败日韩等多位围棋大师,蝉联多项赛事冠军。
退休之后,推辞了围棋队总教练的职位,自己开办了教学道场。
蓝玉五岁拜入扶荔门下,初见乌子非时,她难以抑制内心欣喜,蓝玉早就听闻过乌子非的事迹,对他极为崇拜。
乌子非学棋五年,蝉联了三届青少年围棋赛事冠军,是为少年一代的翘楚。
她以为同龄人之间会有诸多话题闲聊,可乌子非性格孤僻、不与人交流,丝毫没把她这个围棋初学者放在眼里。
蓝玉早就有所耳闻,也不急切攀附,在与其他同门友人友善交好后,才开始慢慢和乌子非接触。
她不仅在围棋天赋上聪颖,人际交往中也独当一面。
乌子非喜爱在道场角落里研究棋局,他的对座时常有不同的人与他对弈,可蓝玉从未找过他,但却效仿他,挑选与他相隔不远处的位置训练。
日子久了,乌子非对这个擅闯他的世界的“外来人”有了些许印象,虽隔着距离,却像是在虚空博弈。
有一天,蓝玉请假未到,隔天再去,发现乌子非竟然在蓝玉专属的位置摆弄棋子。
从那时起,蓝玉与乌子非的关系就像榕树和雨林,稳定共生。
往昔的碎片是挥之不去的朱砂,回忆起来带着隐隐的疼痛与感伤。
她走进扶荔老师的别院,满目葱郁盎然,绿植鲜嫩、花草丛生,像是一片净土。
“你很久没来了。”
扶荔执起黑子重重落下,问出声:“此局怎解?”
蓝玉纵观棋盘,黑棋已经占据三分之一的领地,白棋被包围大半,均剩一两口气,似是大局已定。
因着对乌子非死亡一事久久不能释怀,她心不在焉地回复:“白棋必输。”
扶荔将棋子一个个收回棋罐中,慢慢开口:“我看了你在韩国的那场比赛,说实话,你的状态不是很好,是不是被子非的事情影响了。”
“子非的死,确实可惜,但你并不能就此沉沦,队里的第二把交椅要稳稳掌握啊。”
老师的话如同巨石一般压得蓝玉喘不过气,自从乌子非死后,她不是无心比赛,是压根没有心思再去学习。
一合上眼,乌子非的死状就出现在脑海中,叫人难以忘却。
没人能懂得蓝玉的内心,多么茫然、无助。
乌子非是享誉着万丈光环的天才,天才死后,陨落的不仅是天才本人,还有在背后所推崇、付出的一切。
天之骄子的陨落是其背后推崇现象的坍塌,蓝玉自知无能力继承乌子非的天才顺位。
她虽实力不凡,但比起乌子非,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人们往往在关注乌子非时才会顺带窥探蓝玉。
“老师,我好像陷入了迷路之中,我的眼前总是会重现他死亡的场景,难以忘记。”
扶荔沉思片刻,
“子非的死或许是顺应天道,上天有意要收回他,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此时的蓝玉还未理解扶荔的这层涵义,她难以接受男友意外死亡,他们相处十几年,感情早就如同亲密的家人一样。
扶荔眺望天际,对着布满枯黄树叶的树林说:“快入冬了吧,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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