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码

　　东煌市的春雨，带着一丝丝江水的腥气，黏在警车的车窗上。

　　程叙舟拉开车门，湿冷的空气瞬间灌入肺叶，让他连续加班了几天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直冲云霄的豪华公寓楼，眉头皱了一下。命案现场在这种地方，肯定少不了麻烦和关注。

　　“程博，现场在顶层，复式结构。死者梁风，本地有名的艺术家，初步勘察是自杀。”早到的同事迎上来，递上手套和鞋套。

　　“自杀？”程叙舟动作利索地套上鞋套和手套，“没刑警队的人来吗？”

　　“来了，那个出了名暴脾气的队长——陈骏野，比我们先到，已经在里面了”同事压低声音。

　　程叙舟往电梯里进的脚步顿了一下。陈骏野。这个名字他听过，28岁的刑侦队长，特种兵退役。他对这类肌肉派精英本能地不信任，经不起沉稳细腻的推敲。

　　他嘴唇微动，没说什么，大步地走进电梯。

　　这里是一梯两户，除了自己和有门禁的亲人外，几乎没什么人可以进入。到达现场时，公寓顶层的门敞开着，现场保护得也还算完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高级香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甜腥气。程叙舟他那异于常人的第六感让他立刻捕捉到这丝不寻常，但他不动声色。

　　客厅的景象堪称一幅诡异的画。年轻的雕塑家梁风，背靠着他那件双目狰狞的雕塑，双目紧闭，表情平静得如同沉睡。若非脸色灰白，毫无气色，这场景几乎像是一场盛大的行为艺术。

　　而真正吸引程叙舟目光的，是站在尸体身旁的那个身影。

　　陈骏野。

　　他身着一身黑色的便服，外面套着警用的勘探服，却依旧身形高大。

　　“谁让他进来的？”陈骏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队长的威严，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的清晰。

　　几个先到的民警面面相觑，没敢接话。

　　程叙舟闻声，缓缓直起身，转向陈骏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新人对上级的敬畏，只有一种纯粹的、专注于谜题般的平静。

　　“陈队。”程叙舟的声音清冽，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些许疏离感，“初步来看，死者体表无外伤，周围无搏斗痕迹，遗书的初步对比无异常，符合自杀特征。”

　　陈骏野走到他身旁，环视过现场环境：“所以，你的结论是自杀？”

　　“不。”程叙舟轻轻推了一下眼镜，转向那具“安详”的尸体，眼神锐利起来，“是谋杀。而且，凶手还在这个房间里，留下了他的‘签名’。”

　　他伸出食指，指向死者梁风自然垂放在地面的左手手腕内侧。在那个极其隐蔽的位置，有一个用极细的笔划留下的、几乎看不着的记号——一个被圆圆环绕的等边三角形。

　　“这个符号”程叙舟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打着陈骏野的心上，“在五年前的那一桩悬而未决的烟霞岛连环杀人案现场出现过。代号......裁决。”

　　程叙舟那句“代号......裁决”的话音刚落，现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几位在场民警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目光在陈骏野和程叙舟两位之间悄悄逡巡

　　陈骏野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份震惊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便被一种近乎嘲讽的冷笑取代。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程叙舟完全笼罩，目光锐利如刀，直直钉在程叙舟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裁决？”陈骏野重复了一遍，尾音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程博士，我尊重你的专业，但破案靠的不是凭空想象和...神话故事。”

　　他抬起了手，粗粝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程叙舟的镜片上，指向了那具尸体“现场几乎没有暴力闯入的痕迹，死者身上除了你指出的那个除了警察，正常人几乎看不出的那个鬼画符，找不到任何的致命伤。遗书的初步比对无误，内容也符合他近期创作陷入瓶颈、情绪低落的状况。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着自杀。”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线刑警特有的、对“纸上谈兵”者的不耐：“就凭你一个画在手腕上、五年前旧案的鬼画符，你就要把这一桩简单的自杀案，定性成连环杀手归来？小朋友，这不是推理小说，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造成社会恐慌，占用社会公共资源，就全凭你的‘直觉’，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

　　程叙舟迎着他的目光，眼镜后的眼神没有丝毫的退却，反而像水一般的平静。“陈队，我理解你的谨慎。但正是这个‘鬼画符’，以及现场过于完美的‘自杀’范围，构成了最大的疑点。”他微微侧身，避开陈骏野过于迫人的气势，指向死者背靠着的那尊狰狞的雕塑，“死亡是一种失控的状态，绝少如此......整洁的富有仪式感。凶手有意在营造一种叙事，而我们，差点成了他的读者。”

　　“你的意思是，我眼瞎到连现场的真伪都分不清楚？”陈骏野的火气似乎被点燃了，他朝程叙舟那边猛的挥手，打断了想上来打圆场的民警，“好，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证据呢？除了你的推测和那个符号，实实在在的物证呢？凶手是怎么进来的？用了什么手段让梁风‘平静’的赴死？动机又是什么？程博士，这里是现场，不是大学课堂，我们需要的是能一锤定音的铁证，不是犯罪心理学的论文！”

　　气氛降至冰点。程叙舟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陈队，我虽然无法立刻回答你的所有问题。但我会找到证据。这个符号就是凶手留下的挑战书，在挑衅警方，忽视它，也许才是最大的失职。”

　　“挑战书？”陈骏野冷笑，“我看是故弄玄虚！行了，这里没有你们法医什么事情了。后续的现场勘查和初步走访，由我的人负责。”他转身，不再看向程叙舟，用粗犷的声音“所有人”

　　“到”

　　“重点排除梁风的社会关系、经济状况和近期情绪波动，遗书送去做更详细的笔记鉴定和墨水鉴定。至于那个符号......”他瞥了程叙舟一眼，“存档备份，等有更多线索再说。”

　　程叙舟深深看了陈骏野宽阔的背影一眼，没有再多的做争辩。他默默脱下手套，细致地放进物证袋，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勘察箱。动作依旧从容不迫，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离开现场时，他停在了门口，最后久久的看了一眼那幅“诡异的画”，尤其是那个被圆圈环绕的三角形符号。

　　他清楚，真相往往藏在最不合常理的细节里。

　　东煌市的雨，下得更大了，这场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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