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暮

　　18：37。
　　姚想念临下公交车的时候瞥了一眼时间。
　　窗外的晚霞是紫色的，橙阳驾着淡紫色的缕缕晚霞，悬在幽绿的树上，像一幅瑰丽的油画，衬得她此刻的茫然和无措有些突兀。

　　她拇指无意识地按着手里的行李箱，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
　　没带手机，不通车的情况下，她到底该怎么去五公里开外的奶奶家？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光停在马路的出租车上，毫不犹豫走过去，问：“师傅你好，你的车走桃久村吗？”

　　司机抬起眼，将她从上到下扫视一遍。

　　姚想念顺着他的视线，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的白色短T和牛仔裤。
　　没有什么特别。

　　司机扯下嘴里叼着的烟，烟雾不管不顾地散在空气里，说的是带方言的普通话：“五十块。”

　　她顿了下，还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继而传来一道低沉含笑的男声：“师傅啊，你这价钱开得忒吓人了点，回头再把人吓跑了。”

　　她下意识向声源看去，看清来者后，瞳孔一缩，心脏漏了一拍。

　　眼前的那张脸轮廓分明，线条流畅，眉骨优越，背光落下一层阴影，一双标志性的桃花眼噙着笑，眼尾轻微下垂，看人自带深情。

　　眼下那视线就落在她身上，见姚想念没什么反应，轻挑眉梢：“不记得我了？”

　　她回过神，刚要开口，司机不满的声音传来：“关你什么事？”

　　沈怀川眸中的笑意淡了几分，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去，尾音微微上扬：“我们认识啊。”
　　说完他又向她求证：“你说是不是？”

　　姚想念看着他那张脸，脑海中闪过初见他的场景。
　　他站在桃树下，一双含笑的眼睛望过来，眸中流转的光亮比满树明艳的桃花还夺目。

　　他从花下走，一阵风拂过，树叶沙沙地响，桃花簌簌落下，恰好一朵停在他头顶。

　　抬起修长且分明的手，捻下那朵桃花，眼皮一掀，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脸上，眉梢轻挑，嘴角扬起懒痞的笑：“哟，这是哪家的漂亮妹妹？”

　　一阵风拂过，姚想念回过神，看着他沉思片刻，语出惊人：“你也开出租么？”

　　沈怀川怔了一瞬，好笑地“啊”了一声，眉眼舒展开，笑声从胸膛传出，声音听起来很愉悦：“你说是就是，怎么样，上我的车还是他的？”

　　司机见状连忙出声催促：“诶！你坐不坐？不坐我走了！”

　　沈怀川的话被打断，断然开口替她回：“不坐。”

　　司机深深吸了一口烟，把烟头随手丢到两人中间那块地上，低声骂咧一句，驱车离开，留下一地难闻的汽车尾气和散不掉的烟味。

　　她微微蹙眉，往一旁躲了一步。

　　沈怀川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走吧，我送你。”

　　姚想念有些犹豫：“会麻烦你吗？”

　　沈怀川扬了下眉，抬手拉过她的行李箱，漫不经心道：“不会，我顺路回去，正好去看看奶奶。”

　　姚想念手里的行李箱被他接手，她松开的时候才意识到，由于先前攥得太紧，手指有些僵硬，掌心都是通红的。
　　她低声道：“那……谢谢你。”

　　“没事。”
　　他车就停在几步远的地方，把行李箱塞在后备箱，看着姚想念坐上车，见她热得脸颊泛红，将空调温度往下调了点。
　　关上车门前对她说：“你在车里等我两分钟，我跟人打声招呼就来。”

　　他弯下腰的时候，姚想念的目光恰好落在他露出半截冷白的锁骨上，剩下一半延伸至衣领深处。
　　她下意识移开视线，应了一句：“好。”

　　沈怀川转身欲走，步子还没迈开，又弯下腰问：“要喝点什么吗？”

　　姚想念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沈怀川顿了下，点点头。

　　姚想念看着他。
　　他一身黑色，高挑的身量在人群中有些突出，步子看似不急不缓，实际迈得很大，转眼便穿过街道，站定在一个女人面前。

　　离得有点距离，她只能看见女人穿着短T和短裤，露出来的肌肤很白，一头乌发又长又亮，卷成了很漂亮的波浪，不用看脸也知道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至于他，身形挺拔，五官出众，单是站在那就有人不停侧目。
　　俊男靓女站在一起，谁会不爱看呢？
　　姚想念却轻轻皱起眉，虽然没有立场，却还是忍不住猜测，他们是什么关系？

　　她注意到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齐往车这边看过来，趴在窗户上的姚想念几乎下意识地坐正。

　　过了两秒才想到，离得这么远，他们能看见什么啊？

　　她扯了扯嘴角，又往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原先的位置却突然没了人。

　　她四处张望，最终见他从一家奶茶店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根冰激凌，隔着一层玻璃，姚想念见他目标明确，大步朝自己走来。
　　夏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阳光照在他深邃的五官，万物都偏爱他。

　　片刻后，他抵达目的地，打开车门，问姚想念：“能吃么？”

　　姚想念伸手接过来，掌心传来冰激凌纸张的粗粝感，她才反应过来，他刚才那句话是关心自己是不是生理期，心尖轻动，点点头，附带一句：“谢谢你。”

　　沈怀川没说话，起身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坐下，长腿一迈，他这一坐下，姚想念顿感车内空间逼仄，连空气都稀薄几分。

　　余光悄悄瞥了一眼他，他上身穿着个性化的黑色短袖，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小臂，握着方向盘的指节修长，手背青筋随着动作一起一伏。

　　没等她收回视线，他忽然开口：“这么晚怎么在车站？没人接送你么？”

　　姚想念吃冰激凌的动作顿了下，垂眸，一时间没开口。

　　沈怀川没等到回答，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我随口一问，不方便……”

　　“离家出走。”
　　姚想念忽然抬眸，目光平静地和他对视，不知道还以为她说的是今天天气不错。

　　沈怀川被她这一眼看得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啊？”

　　相较之下，说完话的姚想念像是松了紧绷的神经，往后一靠，后背贴着冰凉的座椅皮套，耐心地一字一句重复道：“离、家、出、走。”

　　沈怀川听着听着却笑了：“你？”
　　很难想象，一个看起来这样乖巧礼貌的女孩，能做并说出离家出走这几个字。

　　从上车到现在，说完那几个字后，姚想念才真正松了下来，此刻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在，听见他那意味不明的疑问句，带了点攻击性，反问：“不可以吗？”

　　沈怀川气声笑了几下，说话含着几分哄小孩一般的敷衍：“行，怎么不行？”

　　姚想念听出来，微微蹙眉：“你不信？”

　　沈怀川敛了笑，通过后视镜，对上她清亮的眸子，目光里含着几分被看轻的恼意，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他心头一动，收起那份逗弄的心思，认真道：“我信啊，我很相信你。”

　　姚想念本想和他争辩，盯着他的线条流畅的侧脸看了好一会，窗外一望无际的原野和晚霞成了背景，衬得他一张脸很有故事感。
　　对上他微微挑眉的多情眼，姚想念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他什么也不知道。

　　见小姑娘安静下来，沈怀川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她。

　　镜子里的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露出来的五官小巧，鼻尖挺翘。
　　较几个月之前长相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看着却有哪儿不太一样，他有点说不准。

　　他多看了她一眼，见她吃冰激凌的动作慢吞吞，垂眸的时候长睫一落，看起来莫名有点可怜。
　　不能生气了吧？

　　“你家在哪？”

　　“柳城。”

　　沈怀川过了一遍脑子，几百公里远。
　　“你怎么来的？”

　　“高铁到市里转公交。”

　　“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么？”

　　姚想念吃完最后一口冰激凌，说话有点含糊：“回家打。”

　　沈怀川注意到她的动作，适时开口：“你前边匣子拉开，里边有湿巾，垃圾扔你手边袋里就行。”

　　“哦。”
　　姚想念打开匣子，拿纸巾的时候碰到里层的打火机，指尖传来金属质感的凉意，她垂眸，默默从中抽出湿巾。

　　他会抽烟么？

　　脑海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丢掉垃圾，重新：“轮到我了。”

　　“嗯？”

　　“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沈怀川怔了下，一瞬间有种身份失衡的感觉。
　　他是当她是小辈，随口问了几句，但眼下她这话一出，倒是把他和她置于平视的位置。

　　姚想念一脸淡然，好像本该如此。

　　他有点想笑，但怕小姑娘生气，生生忍住了：“有道理，那你问吧。”

　　“你叫什么？”

　　“沈怀川。”

　　“哪些字？”

　　沈怀川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方向盘：“三点水的沈，怀抱的怀，川流的川。”

　　沈怀川。
　　不是淮河的淮，也不是槐树的槐。
　　“你多大？”

　　“二十七。”

　　比她大九岁。
　　姚想念安静了两秒。
　　突然问：“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吗？”

　　沈怀川默然片刻，轻笑一声：“不是，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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