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色瞳的旅途

　　第一章：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每一寸空气。安霁蜷缩在冰冷的培养皿里，淡绿色的营养液没过她的胸口，那些连接在她手腕、脖颈上的透明软管，正无声地将某种带着荧光的液体注入她的血管。

　　她今年十一岁，却已经在这个纯白得令人窒息的房间里待了六年。

　　褐色的长发在营养液里轻轻漂浮，像一蓬被水浸透的海藻。她睁着眼睛，黄绿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头顶那块巨大的观察镜。镜片后面，偶尔会映出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博士，那个将她从温暖的床上掳走，带给她无尽针头与实验的男人。

　　“体征稳定，融合度100%，排斥反应为零。”电子合成音在房间里回荡，冰冷得和培养皿的温度一样，“第372次魔神残渣融合实验，成功。”

　　安霁的指尖微微动了动。营养液里突然泛起细小的涟漪，那些原本悬浮在液体中的、如同黑色絮状物的魔神残渣，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纷纷朝着她的指尖聚拢，最后竟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她的皮肤里，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这就是她被称为“完美实验体”的原因。无论多么狂暴的魔神残渣，到了她这里，都会变得温顺如驯服的宠物。博士说，她的身体里藏着某种秘密，是解开魔神力量的钥匙。

　　可安霁只觉得疼。不是皮肉的疼，而是灵魂深处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反复穿刺的疼。尤其是在融合那些特别“活跃”的残渣时，她总能听到无数混乱的嘶吼与哭嚎，像是有无数个破碎的灵魂在她的意识里冲撞。

　　她已经学会了忍耐。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曾经会为了摔碎的风车哭鼻子的小女孩，变成一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皮肤爬满黑色纹路，再看着它们慢慢褪去的“实验体”。

　　培养皿的舱门缓缓打开，带着湿气的冷空气涌了进来。安霁自动地从里面走出来，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金属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助手走上前，递给她一套灰色的、毫无装饰的衣服。

　　她沉默地穿上，动作熟练得像是在执行某个设定好的程序。

　　“安霁，”博士的声音从房间角落的扩音器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准备进行下一项测试。这次的‘材料’，很特别。”

　　安霁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垂下眼帘。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五岁那年被带走时，挣扎着抓住家门的门槛被划破的。她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暖，妹妹安柏举着刚做好的风筝，在院子里喊她“姐姐”。

　　“姐姐”……这个称呼，已经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被助手带到另一个房间。这里比她住的地方要大一些，摆放着许多透明的观察舱。安霁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些舱体，大多数都是空的，只有角落里的一个舱里，似乎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有着一头惹眼的翠绿色头发，此刻正不安地蜷缩在舱底，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她似乎很害怕，身体在微微发抖，一双紫红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

　　安霁的脚步顿住了。

　　不知为何，看到那个小女孩的瞬间，她意识深处那些刚刚平息下去的魔神残渣，竟然又开始隐隐躁动起来。但这次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类似共鸣的感觉。

　　“她叫柯莱，”博士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就站在观察窗后面，手指点了点那个绿色头发的小女孩，“从须弥来的‘特殊样本’。你看她的手臂。”

　　安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个叫柯莱的小女孩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的小臂上，竟爬满了和魔神残渣极其相似的黑色纹路，那些纹路甚至还在缓慢地蠕动着，像是有生命一般。

　　“她和你不一样，”博士的语气带着一种残忍的好奇，“她的身体在排斥那些力量，你看，这些纹路正在侵蚀她的生命力。如果不加以控制，她活不过这个冬天。”

　　柯莱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抬起头，紫红色的眼睛正好对上安霁的视线。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无助，还有一丝……祈求。

　　安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起了安柏，想起了妹妹每次受了委屈，也是这样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等着她去保护。

　　“你的任务，”博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是研究她体内的排斥反应机制。我需要你用你的能力，暂时压制住那些残渣，为我们争取研究时间。”

　　安霁沉默地看着柯莱。小女孩似乎被她看得有些害怕，往后缩了缩，翠绿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

　　“我有一个条件。”

　　安霁突然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和人正常交流而有些沙哑。助手和博士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一向顺从的实验体会提出条件。

　　博士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你想要什么？”

　　安霁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观察舱，黄绿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我可以帮你压制她体内的残渣，甚至……我可以把我这六年所有的实验数据、我对魔神残渣的感知和控制方法，都告诉你。”

　　博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浓厚的兴趣：“条件呢？”

　　“放她走。”安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让她离开这里，回到她该去的地方。保证她以后再也不会被你们抓住，不会再做任何实验。”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助手紧张地看着博士，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太过荒唐。

　　博士盯着安霁看了很久，像是在评估这笔交易的价值。他看到安霁那双黄绿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认真。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愉悦：“有趣。完美实验体的第一次谈判，竟然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残次品’。”

　　他转过身，对着身边的助手吩咐道：“把柯莱带出来，准备进行接触实验。”然后，他又看向安霁，眼神锐利如刀，“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如果你敢耍花样……”

　　“我不会。”安霁打断他，语气平静，“但你们也不能反悔。”

　　柯莱被从观察舱里带了出来，她的小腿还在发软，几乎是被助手半扶半抱地送到安霁面前。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安霁，紫红色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安霁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慢慢靠近柯莱的手臂。

　　“别怕，”她说，“不会疼的。”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柯莱小臂上那些黑色纹路时，柯莱猛地瑟缩了一下，却意外地没有躲开。安霁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去感知那些在柯莱体内肆虐的魔神残渣。

　　和她遇到过的任何残渣都不同，柯莱体内的这些力量，带着一种绝望的、毁灭的气息，像是在燃烧着宿主的生命来维持自身的存在。

　　安霁闭上眼，引导着自己体内那些温顺的残渣，如同涓涓细流般，缓缓注入柯莱的手臂。她没有去压制，而是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安抚，去沟通。

　　这是她六年来，第一次不是为了实验，不是为了博士的命令，而是为了一个陌生人，动用这份被诅咒的“天赋”。

　　柯莱惊讶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黑色纹路，那些原本疯狂蠕动的纹路，竟然真的在安霁的触碰下慢慢平息下去，颜色也淡了许多。那种灼烧般的疼痛减轻了，她甚至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暖意，从安霁的指尖传来。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安霁。这个褐色头发、黄绿色眼睛的姐姐，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恶意。

　　就在这时，安霁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体内的魔神残渣因为过度输出，开始出现反噬的迹象，黑色的纹路从她的脖颈快速蔓延到脸颊。

　　“安霁！”博士的声音带着警告，“适可而止！”

　　安霁没有停，她咬着牙，直到柯莱手臂上的纹路彻底退去，只剩下淡淡的印记，才猛地收回手。她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的黑色纹路也慢慢褪去。

　　“这是第一步。”安霁看着博士，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发颤，“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但你们要先保证她的安全。”

　　博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助手点了点头：“带柯莱去休息室，派人看守，不准任何人伤害她。”

　　柯莱被带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安霁一眼。安霁也看着她，黄绿色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房间里只剩下安霁和博士。

　　“很好。”博士的声音里带着满意，“现在，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安霁站直身体，目光重新变得平静。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实验体。她用自己六年的痛苦换来的“成果”，成了拯救另一个孩子的筹码。

　　但她不知道的是，博士在转身离开时，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对着通讯器低声吩咐道：“准备记录安霁的所有数据，另外……密切关注柯莱的动向。这个‘完美实验体’，似乎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

　　安霁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开始讲述那些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关于魔神残渣的秘密。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柯莱被带走的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让她逃出去。就像……当年没能逃出去的自己一样。

　　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静静地记录着这一切。屏幕后面，博士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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