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

　　三天前，北郊，旧纺织厂区。深夜。

　　空气凝滞，混合着陈年灰尘、机油腐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霉味。几道手电光柱在巨大的、废弃的厂房内徒劳地切割着黑暗，反而衬得阴影更加深邃难测。

　　“我就说嘛，哪有什么鬼，全是自己吓自己。”穿着宽大卫衣的赵磊故意用大大咧咧的声音掩盖心虚，还用脚踢了一下旁边一堆裹着破布的废弃纺锤，发出哐当一声响。

　　“赵磊你轻点，吓死人了。”紧紧挽着张念安手臂的李萌低声抱怨，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杨墨落在队伍最后方，他被老同学王涛拉来，名义上是“胆子大、能打”的护身符。此刻，他指尖能感受到空气中细微的、令人不快的能量流动——像是冰冷的蛛丝，偶尔拂过皮肤，带来一阵恶寒。这感觉绝非寻常。

　　“这里不对劲，走吧。”杨墨压低声音，对身边的王涛说，同时右手已悄然探入外套内袋，扣住了几枚刻着特殊纹路的金属薄片。那是组织配发的标准装备，用于应对“特殊情况”。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混合着痛苦、怨毒和极度空虚的低沉呜咽，猛地从破布堆深处炸响。那声音仿佛直接钻入脑海，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手电光疯狂乱晃！那堆破布剧烈蠕动，粘稠的、仿佛沥青混合着污泥的黑色物质从每一个缝隙中疯狂涌出，迅速凝聚、膨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朽和绝望气味。它扭曲着，形成一个匍匐在地、不断蠕动的人形轮廓，没有清晰的面孔，只有不断滴落黑色粘液的头部，以及一双……纯粹由空洞和无尽的哀伤凝聚而成的“眼睛”。

　　“鬼！有鬼啊！！”赵磊发出一声变调的尖叫，转身就想狂奔。

　　但那怪物似乎被他的尖叫激怒，一条碗口粗细的、由粘稠黑泥构成的触手猛地弹出，如同出洞的毒蛇，疾卷向赵磊的脚踝！

　　“让开！”杨墨反应如电，左手猛地抓住赵磊的后衣领向后狠拽，同时右手早已扣住的符箓瞬间激发！

　　咻！一道淡金色的光芒闪过，精准地撞在触手前端。

　　砰！一声闷响，触手被阻了一瞬，致命的攻击擦着赵磊的鞋底滑开，重重砸在地上。怪物一击落空，发出愤怒的咆哮，更多的触手如同狂舞的黑色荆棘，同时扑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冰冷的绝望感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

　　“跑！快向外跑！别回头！”杨墨大吼，双手连弹，一枚枚低阶“隔断”符箓飞出，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短暂存在的无形屏障，精准地拦截触手。砰！砰！砰！屏障剧烈闪烁，勉强挡下攻击，但杨墨能感觉到自身力量的飞速消耗。

　　更要命的是，几条触手狡猾地绕过拦截网络，卷住了落在后面的李萌！女孩尖叫着被拖向黑泥核心！

　　“遭了！”杨墨眼角欲裂，正欲不顾消耗强行催动更强力量——

　　异变，骤然降临！

　　以张念安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冰蓝色寒潮轰然爆发！地面咔嚓作响，凝结出诡异的冰霜纹路，快速蔓延，瞬间抑制了触手的动作。

　　下一个刹那，一个半透明的、身形窈窕的女性身影，无声无息地凝现在张念安身前。她仿佛由最寒冷的冰晶和最寂寥的月光织成，穿着样式古雅的长衫，长发如冰瀑垂落，面容模糊不清，唯有那种深入骨髓的哀伤与寂寥，清晰得令人心碎。

　　【哀雪女】

　　“拦住它！”张念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哀雪女微微颔首，抬起一只由冰晶凝结而成的纤手，轻轻一吹。

　　呼——！

　　一道冰蓝色的、夹杂着无数雪花的寒流呼啸而出！被寒流扫中的黑色触手瞬间覆盖上厚厚的冰霜，动作变得无比迟滞，随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中，寸寸碎裂。

　　怪物本体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充满了厌恶和一丝畏惧。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

　　“嘻嘻！嘻嘻！哦咯咯咯咯!”

　　一道金色的、灵活得不可思议的身影如同闪电般窜出，跳到了高高的废弃机床顶上。那是一只约莫半人高的金毛猿猴，脸上挂着极其人性化的、充满戏谑和狡黠的笑容。
　　【乐猿】

　　它用力捶打胸膛，开始极其夸张地手舞足蹈，发出尖锐的嘲弄声。

　　怪物的注意力被大幅度吸引过去，数条触手狂乱地拍向乐猿。但乐猿动作灵巧得超乎想象，总是以毫厘之差轻松躲过，甚至还用捡来的小螺丝帽精准投掷，进行挑衅。

　　战局瞬间逆转！

　　这是式神？不对又好像有点不一样。

　　“你别发呆啊……接下来要怎么办啊。”张念安急切的声音传来，她也是第一次同时引导两个“它们”出现。

　　杨墨强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战斗本能让他迅速分析局面：“你能做到什么程度？能维持多久？”

　　“啊？我……我不知道啊，什么叫什么程度？！”张念安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那就尽力维持现状！拖住它，我需要时间找出核心！”杨墨立刻改变策略，放弃强攻，转而将全部感知力如同蛛网般铺开，深入那团蠕动的黑泥内部，搜寻其能量最紊乱、最集中的节点——弱点！

　　哀雪女的寒流有效地大面积迟滞和削弱着怪物的行动，而乐猿则牢牢吸引并分散着怪物的注意力。杨墨的“灵丝缀网”感知能力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排除干扰，直指本源。

　　“找到了！”几秒后，杨墨大喊，“在它核心左下方三寸的位置。”

　　“你就不能说得明白的吗？”张念安显然无法理解这种精准定位，但她一五一十地将这个信息传达了出去。

　　哀雪女立刻转向，极度冰冷的能量疯狂汇聚，一枚散发着绝对零度般寂寥寒意的冰菱在她指尖迅速形成。乐猿则在前方有意地引导触手，为攻击创造空隙。

　　“就是现在！”杨墨精准地报出方位。

　　咻——！

　　冰菱化作一道凄美的蓝色流光，精准无比地射入杨墨指引的位置！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嗷嗷嗷！！”怪物发出了最凄厉、最痛苦的尖锐哀鸣，整个身体剧烈扭曲、膨胀，然后猛地向内坍缩！啪嚓！仿佛一个装满污秽的黑色水袋被彻底戳破，化为一大滩冒着丝丝寒气的、迅速蒸发消失的黑色粘液，最终什么也没剩下。

　　厂房内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绝望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惊魂未定、瘫软在地的还有已经昏倒的学生们。

　　手电光柱摇曳，照亮一片狼藉的地面和喘息未定的几人。

　　“你，你们……”赵磊指着杨墨和张念安，声音和手指一样颤抖，话还没说完，乐猿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冲他做了个夸张的鬼脸。赵磊两眼一翻，哼都没哼一声就直挺挺昏倒过去。乐猿还上前戳了戳他，然后得意地挠挠头，目光转向杨墨，似乎想故技重施。

　　“……”目睹了一切的杨墨，目光越过乐猿，看向脸色苍白、几乎站不稳的张念安，“它这是？”

　　“额，它，比较调皮，嗯，呵呵。”张念安尴尬地笑了笑，心念一动，乐猿和哀雪女的身影迅速变淡，消散在空气中。随着式神回归，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心头，她晃了晃，勉强扶住旁边的废弃机器。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慵懒女声从厂房入口处的阴影中传来：

　　“嘿呀，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不像我大半夜的还要来处理年轻人留下的烂摊子。”

　　一个修长的身影倚在门框上，穿着利落的便装，双手插兜，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场中众人，最后定格在杨墨和张念安身上。

　　“终于来了，就你一个人吗？”杨墨明显松了口气，收起戒备姿态。

　　“在外面等着呢，善后小组马上到。”女人随意地摆了摆手，迈步走近，她的目光扫过张念安，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刚才那动静……可不小啊。”

　　张念安感觉到浑身汗毛直立，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灵魂，让她无所遁形。

　　“她叫齐云开，我叫杨墨。”杨墨简单介绍道，语气中带着对来人的尊重，“我们是‘镇魔司’的成员。”

　　“镇魔司？”

　　名为齐云开的女人点了点头，走到张念安面前，微微俯身，近距离打量着她，笑容更深了：“初次见面，你叫什么名字？”

　　“额，张……张念安。”张念安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微弱。

　　“张念安……”齐云开在嘴里重复嘀咕了好几遍，点了点头，“好名字。看来，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后续的收尾工作由迅速赶到的、穿着统一制服的后勤人员快速而沉默地完成。在齐云开的直接干预下，张念安免除了标准流程中的记忆模糊处理，被直接带离了旧纺织厂。

　　坐在驶向未知地点的车里，张念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心中的惶恐与迷茫如同窗外的黑暗一样浓重。最大的秘密暴露了，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纯白。

　　这是张念安对这里最直观的印象。纯白的墙壁，纯白的天花板，纯白的灯光，连身下的座椅也是冰冷的纯白色人造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净到极致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让人心神不自觉沉淀下来的宁静香氛。

　　她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旧纺织厂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还在脑中反复上演——冰冷的绝望感、哀雪女出现的瞬间、乐猿挑衅的嬉笑、杨墨冷静的指令，还有那个名叫齐云开的女人，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最大的秘密暴露了。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的、甚至被自己视为不祥的另一面，就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陌生人面前。他们会怎么对待自己？

　　门无声滑开。

　　一个穿着简洁灰色制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戴着细框眼镜，手里拿着一块轻薄的光子平板，表情是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她知道他，陈佑，是这里的“分析员”。

　　“张念安小姐，”陈佑的声音平稳，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如果你准备好了，我将为你进行最基础的情况简报，帮助你理解现状。”

　　张念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陈佑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她对面，手指在平板上一划，一道柔和的光幕投射在墙壁上。

　　“我们所处的世界，表面与你所知的一样，科技、社会，遵循现实的逻辑。”光幕上显示着熟悉的都市街景。

　　“但在这表象之下，还存在另一个维度，我们称之为‘深层世界’或‘心渊’。”光幕上的影像叠加了一层朦胧、混沌的滤镜，隐约有难以名状的形体和能量流涌动，“它的组成非常复杂，危险而混沌。你之前遇到的‘绝望之泥’，便是心渊通过罅隙映射到现实世界的怪物。”

　　张念安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而像你我这样，能感知并引导心渊能量的人，被称为异能者或觉醒者，隐匿于常人之中。”陈佑继续道，目光落在张念安身上。

　　“目前，处理心渊相关事件的主要势力有几个。”陈佑的语气依旧客观，“我们‘镇魔司’，我们的职责是隔绝心渊污染，维护表世界的稳定。虽然名字听着怪怪的，但我们确实是唯一的官方行动组织。”

　　听到这话张念按尴尬地笑了一笑，但是站在他面前的陈佑并没有过多的表情，继续说道：“此外，还存在一些古老的‘世家’，他们依靠血脉传承特定的力量，立场和理念各异，有时与镇魔司合作，有时则自行其是。”

　　张念安沉默地听着，世界观的巨大冲击让她一时有些茫然，但至少，她开始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她是一颗突然被投入复杂棋局的棋子，而棋盘的规则，才刚刚知晓一二。

　　陈佑关闭光幕，看向眼神还有些茫然的张念安：“张念安小姐，关于你的安排，指挥部已经有了决议。”

　　张念安立刻抬起头，心再次悬了起来。

　　“你将正式加入齐云开指挥官的特别行动小队，”陈佑平静地宣布，“她将负责你接下来的初步适应性训练和现场引导。同时，医疗部的齐月明博士将会负责你的心理健康评估和制定专门的引导方案。”

　　齐云开？

　　仿佛是为了印证陈佑的话，简报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齐云开倚在门框上，依旧是那副略显慵懒却气场强大的模样，她的目光越过陈佑，直接落在张念安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走吧，新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随意，“以后你就是我手底下的人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