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篱

　　七月的风裹着溽热撞在省教育学院的玻璃窗上，蝉鸣像被拉长的弦，嗡嗡地绕着三楼的奥赛集训教室转。燕青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门口，指尖捏着报到单，抬头看了眼门牌上“高中数学奥赛集训营（A班）”的字样，嘴角先翘了起来——这地方，他盼了大半年。

　　帆布包拉链没拉到底，露出里面半盒橘子汽水，瓶身上凝着的水珠顺着包角滴下来，在瓷砖地上晕开小小的圈。他刚迈进教室，就被后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拽住胳膊：“同学，这儿有空位！”

　　是同市三中的李响，上次市统考时坐在他隔壁考场，两人因为吐槽最后一道压轴题聊过两句。燕青爽快地把包往空位旁的桌子上一放，“哐当”一声，里面的错题本和橡皮滚了出来。李响看着他手忙脚乱捡东西的样子，笑出声：“燕青，你还是这么毛躁。”

　　“这不叫毛躁，叫活力。”燕青把橡皮塞进笔袋，抬头扫了圈教室。三十张课桌摆得整整齐齐，大多已经坐了人，只有他旁边的位置还空着——椅子推进去一半，桌面干净得连道划痕都没有，像是特意留出来的。

　　他正想问李响这位置有没有人，就见一个清瘦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男生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背着旧旧的黑色书包，走路时脊背挺得很直，却没什么力气似的，脚步很轻。他径直走到燕青旁边的空位，把书包放在椅子上，没看任何人，从里面拿出一支黑色水笔和一本草稿纸，摊开后就低头画起了辅助线。

　　燕青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他偏过头，看见男生的侧脸——肤色很白，眼尾微微下垂，睫毛很长，落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握笔的姿势很标准，指尖骨节分明，只是指腹泛着点不正常的青白，像是刚冻过。

　　“同学，你也是来参加集训的？”燕青递过去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糖纸在手指间转了个圈，“我叫燕青，市一中的。”

　　男生没抬头，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声音很轻，像落在纸上的墨点：“陈怀安。”

　　就两个字，没接糖，也没再说话。燕青手里的糖僵在半空，倒也不尴尬，自己剥了糖纸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李响在后排凑过来，用口型对他说：“别理他，上午报到时我就跟他搭话了，三棍子打不出个屁。”

　　燕青没理李响的调侃，目光又落回陈怀安的草稿纸上。那上面画着一道复杂的立体几何题，辅助线画得又细又准，步骤写得简洁明了，比他自己画的乱麻似的线条好看多了。他心里暗叹：这人是个高手。

　　没过多久，班主任张老师拿着点名册走进教室。张老师是省重点的数学特级教师，头发花白，说话却很有劲儿：“欢迎各位来参加这次集训，为期二十天，每天上午上课，下午自习加测试，最后一天结营考试，排名前十五的能进省队预备队。”

　　话音刚落，教室里就响起一阵小声的议论。燕青摩拳擦掌，悄悄在草稿纸上写了个“第一”，又用胳膊肘碰了碰陈怀安：“喂，目标省队？”

　　陈怀安这次抬了眼，目光落在他草稿纸上的“第一”上，又很快移开，淡淡回：“没目标。”

　　燕青被噎了一下，心里有点不服气。他就不信，来参加集训的人，会没目标。

　　上午的课是张老师讲函数求导，题目一道比一道难。张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竞赛题，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谁能说说解题思路？”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翻书的声音都消失了。燕青盯着题目里的复合函数，手指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画着，刚找到点眉目，准备举手，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用换元法，令t=e^x，转化为二次函数后求极值，注意定义域。”

　　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怀安身上。他站起身，脊背挺得很直，说话时没看任何人，只盯着黑板上的题目，条理清晰地把解题框架说了一遍。张老师眼睛一亮：“很好！陈怀安同学，思路很清晰，还有补充吗？”

　　陈怀安摇摇头，坐下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淡的针痕，像是刚拔过输液针留下的，被校服袖子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点浅色的印子。

　　燕青看着那道针痕，心里莫名动了一下。他想起刚才陈怀安苍白的脸色和泛青的指尖，想问点什么，却见张老师又抛出一道题，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埋头解题。

　　课间休息时，燕青跑去小卖部买橘子汽水。刚拧开瓶盖，就看见陈怀安站在走廊尽头，靠着栏杆，手里拿着一瓶温水，正低头看着手机。夕阳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有点孤单。

　　燕青走过去，把手里的橘子汽水递给他：“试试这个？比温水好喝，橘子味的。”

　　陈怀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汽水瓶身上，又很快移开：“不用，我不喝碳酸饮料。”

　　“为啥啊？”燕青追问，“橘子味的，挺甜的。”

　　陈怀安的指尖顿了一下，没说话，转身走了。燕青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汽水有点凉。他不知道，陈怀安的手机屏幕上，是他妈妈发来的消息：“记得别喝碳酸饮料，医生说会加重心脏负担。”

　　回到教室时，李响正趴在桌上刷题，见燕青回来，凑过来问：“你跟陈怀安杠上了？”

　　“什么叫杠上了，”燕青拉开椅子坐下，“我就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李响嗤笑一声，“他就是个闷葫芦，上午测试卷，他半小时就交了，比第二名快了二十分钟，你说吓人不？”

　　燕青心里一惊。他上午做那张测试卷，花了四十多分钟才写完，还没检查完就到时间了。陈怀安居然半小时就交了？

　　他看向陈怀安的座位，陈怀安正低头做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草稿纸上，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燕青心里的好胜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这个陈怀安，他还真要好好跟他比一比。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