讼之以法

　　唐禹元和九年秋，黑云当空，大雨滂沱。

　　边城几里外的林间小道里，泥土混杂着血腥气却很快被大雨冲散。

　　马车里陆知妍低头看着自己荷包里零碎的那点银子，懊恼的锤了下自己。

　　非要争气将那些首饰全部扔家里，如今荷包快要见底，自己才堪堪初到边城，案子都没接到呢，往后怕不是要饥一顿饱一顿了。

　　想到这陆知妍微微抬头，眉眼间忧愁溢出，任命般叹了口气，全然不似几天前在陆府对峙时不卑不亢的样子。

　　然而还不等她回神一支利箭破马车而入，耳边破空声一瞬，好在箭羽最终擦着她鬓角碎发而过。

　　陆知妍呼吸一紧，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

　　她呆愣愣坐着一动不动，可微微颤抖的身子还是暴露了她因恐惧而久久不能平静的心。

　　刀剑争鸣声夹杂着混乱的脚步由远及近，马车早已缓缓停稳，车外争斗声愈发激烈。

　　片刻之后，争斗声好像逐渐平息，陆知妍强忍着内心的害怕掀开帘子看向车外。

　　一群黑衣斗笠脸上蒙面手持双刃的人将一人围在中间，周围还躺着七八具尸体，车夫更倒在血泊里早已没了生气儿，眼睛惊恐的瞪着嘴唇微张，像是还未来的及开口便丢了性命。

　　陆知妍看着外面的血色景象脸色惨白。

　　她出身商贾世家，自小便被家里上上下下尽心护着长大，何时见过这种杀戮的场面。

　　车外双方势力剑拔弩张让人紧张不已。

　　而中间那人虽孤身一人雨中而立，周身却满是肃杀之气，对上众人也不曾有一丝退意，一双墨色的眸子深邃又冰冷刺骨，眼底纯粹的杀意仿佛要吞噬所有人。

　　静默一瞬，这眼睛忽地向马车扫来，陆知妍猝不及防撞进这双眸中，虽只有片刻，她却惊出一身冷汗跌坐回马车里。

　　她心里顿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陆知妍再次壮着胆子向外面看去，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等两方争端结束不论谁输谁赢都决计不会让自己轻易离开。

　　身边只有一把油纸伞，并没有可以防身的东西，她出门仓促也不曾想过会遇到这样的危机。

　　陆知妍暗暗在心底给自己打气，而门外却响起了声音。

　　“胆敢刺杀朝廷命官，不论你们背后的靠山有多么位高权重都保不了你们。”萧驰嗓音低沉毫无起伏却令人震慑。

　　在他眼里这群人已和尸体毫无两样，他说这话只是在告诉那人无论他身份多么权势滔天最后都难逃一死。

　　萧驰说完那群人果然开始有点退缩的不敢上前。

　　萧驰身随心动单手持剑重心向前，飞身解决了面前的敌人。

　　“居然还是朝廷命官”马车里陆知妍看着又厮杀起来的双方，呢喃了一句，低头出神的思考了一会又赶忙回神。

　　对她来说还是先逃命要紧，对方是朝廷命官兴许不会杀她，可他只有一个人万一打不过，那群黑衣人还不杀她灭口吗。

　　陆知妍找准时机，趁着没人注意她从后门溜下马车撑伞靠着树边缓慢踱步着向后侧寻找树木遮掩身形。

　　陆知妍自认为已经非常不引人注目了，却还是被其中一个黑人发现。

　　一柄锋利的短刃飞驰而来，在雨幕中闪着寒光直逼陆知妍，速度太快让她根本来不及躲闪。

　　陆知妍害怕的紧闭双眼。

　　咻——！！！

　　一柄长剑从陆知妍面前划过铮鸣一声短刀被弹开落到了一旁。

　　想象中的疼痛感没有传来，陆知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身旁的树上长剑没入其中，萧驰手中已然没有了武器，赤手空拳与对方死战，敌方人多势众萧驰被钻了空子肩旁上挨了一刀。

　　陆知妍脱身后找了棵大树躲藏，她看着人群中的萧驰心中五味杂陈。

　　她和这人并无交情，她虽是无辜卷入这场争斗，可说到底自己还是欠了他救命之恩。

　　陆知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小心的躲藏着。

　　她既帮不上他，那就别给他添乱。

　　萧驰的身手很好，就算没了武器依然不落下风，只是身上有些挂了彩。

　　不多会那群黑衣蒙面就被杀的只剩下两三个落荒而逃，不知为何萧驰没有深追，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陆知妍见状撑伞从大树后探出身子，然而萧驰却突然单膝跪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陆知妍大惊，提起裙边小跑到萧驰身边，将伞往他那边靠了靠。

　　“你，你还好吗？”陆知妍紧张担忧的看着他。

　　萧驰不说话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便身子前倾倒在了她怀里。

　　陆知妍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的差点栽倒过去，伸手撑了一下地面才堪堪稳住身形。

　　“喂，你醒醒！别睡啊！”她尝试着叫醒萧驰对方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陆知妍扫视四周，除了树木不见半点人影。

　　她把萧驰的胳膊架在脖子上，颤巍巍的站起身扶着他往马车旁走去，让他靠着马车坐下。

　　看着萧驰肩上狰狞可怖伤口，陆知妍从包裹里干净的衣服上撕下一块边角来给他包扎了一下。

　　可能是手法太过不熟包的紧了些，萧驰眉头紧皱闷哼出声，半睁开眼意识模糊的看着眼前之人。

　　“你醒了？”陆知妍稍稍松了口气。

　　“我看你身手很厉害，怎么身子这样虚弱。”陆知妍以为他是失血过多才会晕厥。

　　萧驰没回答她而是强撑着起身，陆知妍赶忙伸手扶住他。

　　“先离开这。”

　　陆知妍本想问他为何不上马车，萧驰却不理她只是步子不停往前走。

　　二人在附近找到了一间破庙躲雨。

　　刚一进去，萧驰便撑不住倒在地上，连带着陆知妍也往前倒去压在了他身上。

　　鼻尖碰触让陆知妍赶忙起身脸颊微微发烫，顾不得害羞她在神像旁边的角落里铺了些干稻草又费尽力气把萧驰拖了过去。

　　萧驰肩上被包扎的伤口渗出血液，身上也烫得吓人，陆知妍给他重新包扎后又找了些干草和能烧的东西用火折子燃着，纠结了一下，她还是把手伸向了萧驰的腰带。

　　萧驰淋了雨浑身发烫她不能让萧驰穿着湿衣裳，更何况萧驰身上还有伤，然而她刚解开萧驰的衣带，一枚令牌就从其怀里滑落在地。

　　陆知妍看着令牌上刻着的监察二字心底有些惊讶，他居然就是让朝野上下闻风丧胆活阎王萧驰。

　　不过坊间都传他长相奇丑面露刀疤，陆知妍仔细看着这张虽有些惨白但却面若冠玉鼻梁高挺的绝世面容心中有些想不通缘由。

　　安顿好萧驰，陆知妍坐在火堆旁双手抱膝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把视线定格在了萧驰身上有些感慨。

　　两日前她还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大家闺秀，偶尔乔装打扮成男子偷溜出门接几桩诉讼帮助百姓并接受大家赞美，然而才过两日自己却身处险境，虽万幸活命但却只能栖身破庙。

　　可她仍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她不明白父亲为何非要将她嫁与那户部侍郎，难道就因为他的身份？但她不愿嫁与自己不爱之人，更不想一生都依附于他人而活。

　　想起母亲被困于后宅郁郁而终的样子，陆知妍便心中难过不已，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思绪渐笼，陆知妍起身想看看萧驰的身体如何了。

　　同是朝堂之人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萧驰比那户部侍郎顺眼多了。

　　她伸手往萧驰额间探去，滚烫的温度烫的她猛然一缩。

　　不对劲！萧驰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了，绝对不是失血过多或者淋了雨这么简单。

　　陆知妍眉头紧锁的解开萧驰肩上包扎着的伤口，心下一惊。

　　伤口边缘发紫，伤口处的血液也已经不是正常的鲜红了，如果再不解毒萧驰必死无疑了。

　　“萧驰！你醒醒啊！”她焦急的晃了晃萧驰，嗓音染上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好在萧驰醒了。

　　如果要解毒眼下就只能进城找大夫，萧驰的伤拖不了多久必须要尽快。

　　陆知妍看着神志不清的萧驰，心下急得不行，她把烤干的衣服迅速给萧驰穿上，刚想扶着他起身远处便传来细微的马蹄声。

　　虽然下着雨但陆知妍还是清楚的确定自己听到了。

　　难怪萧驰强撑着也不上马车，原来是怕被追兵追上。

　　陆知妍彻底了然，在心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慌，萧驰受着伤如果他们贸然上路肯定会被追上，她必须要设法引开追兵。

　　思索了一下，陆知妍把干草铺铺满萧驰全身将他整个人都藏匿起来，扫视了一周确认没问题后才拿着伞起身向外跑去。

　　她一路小心提防着跑到马车旁中途还差点被发现，好在有惊无险。

　　看着花大价钱买下来的马车，陆知妍面上有些不舍。

　　这若是放在从前就算丢几十辆她也不会有丝毫心疼，怎奈今时不同往日。

　　犹豫一瞬，她还是拔下了一旁树上萧驰为救她而丢出的长剑，她拿着剑走到马车旁把马车调转了方向，又清了清嗓子大喊了两声萧驰的名字，随后撸起袖摆把剑高高举起对准马屁股，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狠狠拍了下去，做完后赶紧找了个地方躲着，只露出一双眼睛远远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不一会，她刚刚站着的地方就来了好多骑着马的蒙面之人循着马车跑远的方向追去。

　　暂时摆脱掉追兵后，陆知妍急忙赶回破庙里带着萧驰往边城的方向赶。

　　萧驰毕竟是习武之人身高体重，他神志不清，整个人都靠在陆知妍肩上，走了没多久陆知妍便撑不住摔倒在地，可她没有放弃萧驰。

　　萧驰救过她，她不能把萧驰一个人仍下，她做不到。

　　陆知妍又强撑着带着萧驰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都逐渐暗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碰到了一户猎户。

　　进屋刚把萧驰放倒在床上，来不及喘口气陆知妍就急忙把身上所有的银子拿了出来。

　　“劳驾帮我寻城中最好的大夫来。”陆知妍神色焦急。

　　猎户看了眼萧驰，利落接过银子应了声后脚步匆忙的出了门。

　　陆知妍没有丝毫舍不得银子，人命关天容不得她舍不得，银子没了她还可以再赚，丢银子总好过萧驰丢了性命。

　　等人来期间她也没有闲着，打了盆水来给萧驰擦洗了一下伤口周围，第一次伺候别人陆知妍有些手忙脚乱。

　　木床上，萧驰眉头紧皱神色痛苦挣扎冷汗直冒，他额角青筋暴起明显在强压着体内的毒。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陆知妍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布子，心中期望着大夫能快点来。

　　终于，在萧驰快要彻底承受不住前，大夫终于赶到。

　　把了一下脉后，大夫就让陆知妍拿了一个空盆来放到床边，随后又用刀子在萧驰腕间划开一道口子让毒血顺着指尖流到盆里，再施以银针入穴。

　　陆知妍原本还悬着的心在看到萧驰逐渐缓和的脸色后终于放了下来。

　　随后大夫又叮嘱了几句，又开了药方便离开了，然而听完大夫的话陆知妍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萧驰现在暂无大碍，可并没有彻底解毒只是用放血的方法稳定了身体状况延迟了毒发，若想真的解毒还需服食汤药。

　　送走了大夫后陆知妍举起手里的药方犯了难。

　　她现在已经不是长安首富陆家大小姐了，如今她身无分文，萧驰的身体又是拖不得的。

　　看着萧驰惨白的面容，陆知妍手里的药方不自觉越攥越紧，直到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变得毫无血色。

　　她不想萧驰死。

　　这一刻，陆知妍只觉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鼻尖泛起酸，眼中蓄满了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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