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园（又名玛利亚.特蕾西娅故事）

　　维也纳的晨光与未竟的卷轴
　　维也纳霍夫堡皇宫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去，鎏金窗棂将淡金色的光筛进政务厅时，玛利亚?特蕾西娅的手指已经第三次划过《国本诏书》的烫金封皮。
　　羊皮纸边缘被她无意识摩挲得有些起毛，就像她此刻微微蹙起的眉头 ——
　　那道细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并不算显眼，却让垂在肩头的栗色卷发都显得有些沉重，发梢还沾着一点昨夜烛火熏出的淡褐气息。
　　“殿下，您已经盯着这份诏书看了半个时辰了。”
　　侍女苏菲端着热巧克力进来时，瓷杯与银托盘碰撞出轻脆的声响，像是要敲碎厅内凝滞的空气。
　　她把托盘放在桌角，目光落在特蕾西娅交握的手上 ——
　　那双手纤细却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此刻却因为用力而让指节泛出浅白，
　　“弗朗茨公爵刚才还派人来问，您是否要在花园里用早餐，今天的玫瑰开得比昨日更盛了，他说您最爱的那丛马德莱娜，花瓣都快垂到石板路上了。”
　　特蕾西娅的视线终于从诏书上移开，落在苏菲捧着的托盘上。
　　热巧克力的香气裹着奶香漫过来，让她紧绷的肩线稍稍松弛了些。
　　她伸手去拿杯子时，袖口绣着的哈布斯堡白鹰纹章轻轻晃动，金线在晨光下闪着冷冽又柔软的光。
　　“把它放在这里吧。” 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柔和，只是指尖触到杯壁时，苏菲分明看见她指腹快速蹭过杯沿的细纹，像是在掩饰什么，
　　“弗朗茨那边…… 替我致歉，告诉她我处理完这份文书就过去。
　　对了，让厨房多烤两块蜂蜜面包，他昨天说喜欢配着热巧克力吃。”
　　苏菲放下托盘，忍不住瞥了眼桌上摊开的诏书。
　　那上面用哥特体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每一条都在确认眼前这位公主的继承权，可墨迹似乎还带着查理六世陛下临终前的温度。
　　“殿下，您昨晚又没睡好吗？”
　　她犹豫着开口，目光落在特蕾西娅眼下淡淡的青黑上 —— 那片浅影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烛台里的蜡都烧尽了，我今早进来时，看见您趴在桌上，手里还攥着笔，墨水都在羊皮纸上晕开了一小块。”
　　特蕾西娅闻言，指尖在杯沿轻轻转了一圈。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眼底的倦意消散了几分，却也让藏在心底的忧虑浮了上来。
　　“只是在想，” 她抬起头时，阳光刚好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撒了把金粉，
　　“父亲把这份诏书留给我时，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对着烛火坐到天明？
　　他那时，是不是也在担心，这些文字挡不住诸侯们的野心？”
　　苏菲的脚步顿了顿。她跟着特蕾西娅多年，从公主还是个扎着双马尾、会追着宫廷犬在花园里跑的小姑娘时就陪在身边，却很少见她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陛下一定相信殿下，” 她轻声说，伸手帮特蕾西娅把垂到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
　　“就像相信太阳总会升起一样，他知道您能护住哈布斯堡的土地，护住这里的人。”
　　“可太阳升起的时候，也会有乌云挡着。”
　　特蕾西娅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像晨雾里的玫瑰花瓣，却让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
　　她端起热巧克力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心底的不安，
　　“你还记得吗？去年我和弗朗茨去匈牙利巡视，有个老农妇把刚烤好的面包塞给我，面包还带着灶火的温度，烫得她手都红了，却笑着说‘公主殿下，我们等着您给我们带来好日子’。”
　　苏菲点头，那件事她记得很清楚。
　　当时特蕾西娅还把自己的羊绒披肩摘下来，裹在了老农妇冻得发红的肩上，披肩边缘的流苏沾了田埂上的泥土，她也毫不在意。
　　“殿下当时还说，要让每个匈牙利人都能吃饱饭，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安心耕种，不用再怕冬天的寒冷。”
　　“可现在，” 特蕾西娅的手指再次落在诏书上，这次的力度轻了许多，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
　　“有人不想让我实现这个承诺。他们觉得，一个女人手里的权杖，撑不起哈布斯堡的天空。”
　　她没有明说 “有人” 是谁，但苏菲知道，那些在暗处觊觎西里西亚的普鲁士贵族，那些对 “女性继承” 嗤之以鼻的德意志诸侯，从来都没有停下过动作。
　　窗外传来一阵鸟鸣，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静。
　　特蕾西娅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正在晨光中舒展的玫瑰园，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
　　“走吧，” 她放下杯子，站起身时，身上的裙摆轻轻晃动，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去看看弗朗茨说的那些玫瑰，或许它们能告诉我，该怎么让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像它们一样，好好地绽放。”
　　苏菲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晨光将特蕾西娅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的脚步很稳，就像她每次在议会中面对质疑时那样，即使心里藏着不安，也从不显露半分。
　　只是走到门口时，特蕾西娅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桌上的《国本诏书》，眼神里多了些苏菲看不懂的坚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对了，” 她转过身，对苏菲说，
　　“把我书房里那本《匈牙利法典》拿来，我今晚要再看看。里面有关于农户赋税的条款，或许能帮上忙。”
　　苏菲点头应下，看着特蕾西娅推开房门，走进那片弥漫着玫瑰香气的晨光里。
　　她知道，公主殿下说的 “再看看”，又会是一个对着烛火到天明的夜晚。
　　而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那封来自普鲁士的密信还压在书下，火漆印上的鹰徽冰冷刺眼，信上那句 “女性无权执掌哈布斯堡的权杖”，正等着特蕾西娅去回应，也等着揭开一场即将席卷欧洲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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