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孤魂野鬼绑定健康管家

　　林琅辛，男，山城人，山城大学大三学生。身高不高，皮肤白皙。成绩中游，性格开朗。

　　已经死了。

　　那是十七前的事，表哥喊他给新家刷漆，新家是个乡下的自建房。

　　林琅辛没干过这种活，去之前兴奋极了，用报纸折了帽子戴在头上，穿上他最耐磨的牛仔背带裤，还拎了家里孔雀蓝的祖传水桶，想着能用上。

　　祖传水桶最后是没用上，他用它装了一些表哥家种的折耳根，客厅桌上的怪味胡豆、素毛肚，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工具压在底下，又拎着回家了。

　　他没回成家，也没见到他那单亲妈妈的最后一面。

　　为了省钱他走了偏僻的近道。那地方叫敞风坪，治安相当差，他遇上了正在用自制土枪火并的犯罪团伙。

　　土枪准头不行，一颗流弹击中了林琅辛的额头，就在右眼眉毛上面一点，穿透了报纸帽，在他脑袋里留下一颗子弹。

　　除了担心他那失独的母亲，做鬼的前几年没什么烦恼的事。但后来敞风坪建起了居民区，就渐渐有人发现这地方闹鬼，于是斥巨资要驱鬼。

　　林琅辛交的野鬼朋友们听说了这儿要驱鬼，从好几天前就都不来了。但林琅辛离不开他的死亡地，今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斥巨资请来的老道摆祭台。

　　那祭台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林琅辛戴好破烂的纸帽子，抱好水桶，坐在祭台上看着热闹。

　　这老道捏着两短一长的三支香在空中比划，先是烧了几张黄符，嘴里念念有词。林琅辛做人的时候一直很想搞清楚这些做法的嘴里念的是什么，还以为只有鬼能听清呢。

　　现在看来鬼也是听不清的。这些老道瞎念。

　　他刚伸出食指想指着老道嘲笑两声，那老道又取出一张黄符，精准地贴到了他的脑门上。

　　浑身一阵热流经过，围观的居民们发出惊呼，林琅辛才发现自己全须全尾地在人们跟前现了形。他晃晃腿，发现自己消失了十几年的脚也出现了。

　　鬼有了脚，那就得跑。老道拿着一把桃木剑朝他冲过来，林琅辛大叫一声，从供桌上跳下来拔腿就跑。

　　林琅辛这个鬼，一向是比较认命的。一开始他也试图离开过敞风坪，但他从东南角飘出去，就会从西北角冒进来，俗称鬼打墙。后来他就不折腾了，从这里荒无人烟，到被工地的蓝铁皮框住，再到现在老人孩子来来往往，他总是一个鬼在打转。

　　但他现在有脚了，跑着跑着居然就这样跑出了敞风坪。

　　还是有脚好啊！

　　他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心里连连感谢那老道。这下好了，他能离开敞风坪了，可以回家看妈妈了。

　　老道虽然有点本事，但可能学艺不精，腿脚也不行，一直追出了敞风坪，追进了山里，桃木剑还是没砍到林琅辛身上。

　　那林琅辛也不能惯着他。他一个劲地往前跑，感觉不到累似的，直接跑进了一条陌生的山道。越跑雾越浓，能见度急剧降低，眯着眼看，远处还有点鬼影憧憧。

　　冷飕飕的风从领子往里灌，他回头看了一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道，把心一横，往雾蒙蒙的山林里跑去。

　　料一个老道也不会在深山野林里跑得过他这个年轻的鬼。

　　他抱着塑料桶在密林里转径盘坡，揽葛攀藤，终于一脚腾空从树枝间窜出来。

　　“高级皮毛打理液，凌顶区的贵妖们都在用——”

　　“哎哟，你家小孩的修灵院还是继续上吧，他是咱这群邻居里最有可能考上灵息队的呀。”

　　“——后天烂柯洞主洞口集合，自带工具。”

　　林琅辛眨眨眼，从跳进来的灌木丛里又倒回去。

　　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夯实的泥地，灌木枝从四面八方戳着他的身体。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水汽和腐木的酸臭，以及不知何处飘来的铁锈味。

　　刚才听见什么了？再确定一下吧。

　　他又伸脚从灌木丛跨了出去。

　　一对年轻女孩从他面前走过，她们头发上都别着亮晶晶的独角仙发饰，手挽手亲热地说着话。

　　“说来说去那个男的也不过是个灶马精，比蟋蟀大不了多少，你配他算是低嫁了。”

　　“可是他真的很英俊啊……”

　　三个长着透明薄翼的小孩在半空中打架，右边传来刺耳的吆喝声，“平价发光苔藓，送灯泡，一斤3星髓！”

　　林琅辛顺着声音看过去，吆喝的人长着两只巨大的蝎钳子。

　　这是一个灯光晦暗的集市，一半由茂密的树丛掩着，另一半是陡峭的崖壁。林琅辛抬头看，那半圆的穹顶似乎是由什么巨兽的肋骨支撑的，挖开的泥土里还埋着上层植被透下来的气根。

　　整个市集熙熙攘攘，沿着岩壁搭建了许多横竖纵横的通道，这些通道之间架着摇晃的绳梯。这里的照明是由岩壁上的发光黏菌提供的，一些不知是什么品种的妖精就站在黏菌上互相交流。

　　林琅辛四周层层叠叠的都是摊贩，有卖朽木片的，矿物碎块和破烂布片的，还有褪色的符纸残片。除了摊贩还有修补匠、医生工坊、符纸工坊，琳琅满目，五颜六色。

　　他还在山里，没错，但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眼前讨价还价、闲逛和打架的人们，一定不是人类。

　　林琅辛使劲眨眼，准备再从灌木丛退回去。可他退不回去了。那灌木丛突然有劲儿了似的，一股脑地把他往前拱。

　　他被拱得咚一声在黑泥地上坐下来，塑料水桶滚了几圈停在他面前。

　　不不不不不，林琅辛没这个意思，他生是人类的人，死是人类的鬼，误闯妖怪集市什么的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拎着桶站起来，推了推来时的灌木丛。灌木丛纹丝不动，他奋力开辟的来时路已经愈合了。

　　“那里不是出口哦，”一个长着壁虎尾巴的青年悠闲地踩着三轮车从他身边经过，“你得再往东走一走。”

　　林琅辛转头看，壁虎青年已经骑远了，他身后的板车里拖着一堆可疑的蓝绿色粘液，正在滴滴答答往下淌。

　　他在喉咙里艰难地吞咽一下，抱紧水桶，后退几步用背贴上灌木丛。

　　不是，老道，你在哪儿啊老道，来收妖啊。

　　他抱着水桶，战战兢兢地贴着灌木丛往东边挪动，试图找到壁虎青年说的出口。突然：

　　【叮！恭喜林先生绑定健康管家系统！】
　　【现在开始扫描宿主心身数值！】

　　这声音毫无预警地出现在林琅辛的脑子里，吓得他直缩脖子，额头上的洞都渗出血来。

　　【叮！宿主心身数值扫描完成，发现宿主好像有点死了！】

　　【生命值：0%】
　　【精神值：60%】
　　【心跳：0/s】
　　【体温：19℃】
　　【血压：0/0 mmHg】
　　【宿主评级：E级，精神状态尚可的死人！】

　　多少有点冒犯鬼了。

　　林琅辛抹掉眉毛上边的血，“您好？请问这是在干什么？”

　　【您好！】机灵的女声欢快地说，【我是您的健康管家系统，监督您实践更健康的生活方式！要懂得爱自己，跟着管家一起重新养育自己一遍吧！】

　　林琅辛一时语滞。爱自己？死了都要爱吗？

　　系统，林琅辛是听说过的，有的野鬼会给他带点最新的网络小说来消磨时间。可是，“我不需要，你这个系统我用不上。”他在脑内说，“我死了，我是个鬼。可以申请解除绑定吗？”

　　【不可以哦！】

　　“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我的生命体征呢？”

　　【您的数据差都是自己生活不健康导致的哦！要学会正确的归因方式，自己把自己的生活负责起来！】

　　林琅辛：？

　　“那我要是不照你说的做呢？”

　　【那我就永生永世把你困在这里！】

　　“你不要搞笑，”林琅辛心虚地环视一圈这个奇异的市集，“哪有出不去的道理！”

　　【那你试试呢？】

　　他不敢试。在这里他连动都不敢乱动。

　　“这是哪里？”

　　【您已进入闷葫芦罐山，这是一座能把所有浩然正气抵挡在之外的妖怪山！】

　　“闷葫芦罐山？”

　　【您所处的地方为闷葫芦罐山盘根区锈蚀集市，是盘根区最大的集市之一。】

　　“我要出去……”

　　【出不去的呢！你已经使用障眼法工具，将自己和闷葫芦罐山以外的世界隔绝开来了！】

　　“我使用？我没使用啊？”

　　【管家为您超前点映的！您现在倒欠我一个障眼法工具！】

　　“不要擅作主张啊！”

　　【要对帮助你的人说谢谢！这对构建完整的社会支持系统很有帮助，林先生！】

　　一坨烤菌饼啪唧一声落在他脚边，冒出一团危险的紫色热气。

　　“我要出去……”

　　【这是一座妖怪山，一般人可进不来。】系统说，【你能进来，说明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那你要怎样才能放我出去？”

　　【只要你遵守我的指令，每天完成健康生活任务，升到A级后我就会为你打开屏障，放你出山！】

　　林琅辛挠着头发在原地转了几圈，“我需要出去……我得到市区里去。我都不知道我的朋友和家人们还住不住在原来的地方……我得去看看妈妈……”

　　他还在嘟囔，系统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知道哦。】
　　【我们只想让妈妈看到健健康康的你。】
　　【健康管家系统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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