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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夜半。
江陵城,段宅。
两个身穿蓑衣的黑衣人在雨中急速奔跑,至某处偏远的小院前骤然停下。破旧的大红木门紧闭,门边的石灯还亮着,不受大雨及寒风的影响,照着门前的青砖小道。
一高一矮黑衣人对视一眼,手握还未被雨水重刷干净仍带着点血丝的锋利寒刀破门而入,将几间厢房翻了个底朝天。
头戴斗笠的矮个子走出正房,站在门前的走廊上,看着右前方三米高大树下的两具尸体,侧头重呸一声,高声怒骂:“真他娘的邪门,进门一个活人都没有......这也就算了,老子连半个铜钱都没看见。”说完,他还愤愤不平的用脚剁了几下地。
高个子从他身后走到他左侧,仔细打量了整个院子。大雨的拍打下,枯黄的树叶掉落一地,分散在狭小的院子里,不少青砖地板的夹缝间杂草肆意生长着,看上去久久无人打理。
思量几秒,他对矮个子说:“估计住着哪个不受宠的,没有油水也正常。不过......”他走到院内,看着仰躺着的婆子尸体。这人穿得中等偏上的布料,跟这破旧的院子看上去格格不入。她睁大眼睛,脸上满是错愕,喉咙处有一个两指宽的血洞。
矮个子是个典型不爱动脑的人,几步走到高个子身边,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再没钱好歹也是这江陵首富段家的人,总不至于几个人铜子都见不到。估计......跟这两人的死有关。大概是有人提前得知消息,把财物卷走了。照理来说,有人逃走我们总能发现......”高个子陷入沉思。
“该死。”矮个子白跑一趟原本就不悦,听了这些怒意更胜,偏偏又找不到活人来发泄,握着刀的手青筋蹦出。正巧旁边有一具倒卧着的尸体,他正欲砍几刀泄气,却发现这尸体颇有几分姿色,刀锋停在脸颊处,拨开了混乱的发丝。
这是一具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巴掌脸,五官小巧。她的致命伤在脑后,就算脸色惨白,沾了不少泥点子,也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他颇为惋惜的摸着下巴啧啧几口,“这小娘们,年纪轻轻,可惜了......”
高个子和他共事多年,一看他直勾勾的眼神就知道他是起了色心。原本还想搞清楚这里发生过什么事,转念一想无关紧要,他们为财而来,确保无活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就够了。于是,高个子对着矮个子无奈叹气:“行了,我们已经在这浪费了不少时间了,赶紧去和其他人会和,时间紧,还有其他家要去。”
听了这话,矮个子脸色立马拉了下来,一脸不虞却没说什么。另一边,在地上躺尸当自己不存在的银珠暗暗松了口气。说实话,她还真怕刚才那个拿着刀背在她身上游走的男人丧心病狂干起奸尸的烂事。
银珠那一口气还没高高放下,下一秒被一股大力踹到了离树两米远的西厢房的墙上,又重重掉落在走廊地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一脚很重,但是银珠却只感受到了两分的力道,归其原因是她的魂体未完全与这具身体融合。
没错,此银珠非彼银珠。
银珠原本是现代社会的一名普通打工人,两年的社会经历磨平了她的心志。半年的心里挣扎后,她终于选择了裸辞,她想去看山川、草木和世界。当晚,她收拾了行囊,定好了隔天去桂林的高铁票,结果脚一滑,后脑勺撞到尖锐的墙角,死在了那个狭小昏暗的出租房里。
意识清醒后,她来到了这里。也算是幸运,是在那高个子确认身死后才穿来的。
瓢泼大雨是最好的遮掩物,既为这群人提供了最好的消声屏障,也是她装死的最好伪装。
原本,她整个人的心情都很糟糕。一方面,因为穿越碰上了灭门案现场,处于危险中。另一方面,她无法和这具身体融合。
苦闷躺尸时,万万没想到居然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人,居然把主意打到尸体上来。临了没能如意,拿她撒气,直接把她一脚踹飞了。
倒地后,银珠似乎感觉到了几分不同。她的身体开始大幅度疼痛,前胸后背乃至后脑勺,由轻到重,缓缓演变成剧痛。但她还没忘记后背没多远处还有两个人,面朝墙壁冷汗直流,竭力抑制疼痛保持身体不动。
银珠在那边痛得想原地打滚,这边的矮个子还觉得不解气,对着那死得透透的婆子尸体狠狠砍了几刀。高个子也没制止,在那冷眼旁观。他们两人确实是一无所获,有怒气也是正常。相较于正在处理其他院子的同伴,他们分文没捞,口袋里也就只有前面搜刮前两个院子时私藏的值钱物件。
尸体惨不忍睹后,矮个子上前从其头上取下一只珠钗,方觉解气。高个子见状示意他离去。两人这才离开院子。
背后没长眼的银珠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在心里默默数时间来判断两人是否离开院子,硬生生的在地上苦熬了一刻钟后,她才提心吊胆的转了个身,发现院内无人后,大胆的将身体蜷缩呈椭圆状在地上卧躺至雨停。
虽然银珠从高个子口中得知他们要去其他地方,但也不确定两人会不会中途返回杀一个回马枪。谨慎起见,她进屋找了个衣柜,小心地清理掉身上衣物掉落在地板上的水渍,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会儿。
*
银珠醒后出屋子的时,油灯皆灭。月亮高悬上空,虽不似烛火般明亮,却依稀将院内照得清晰。
院落不大,却有口井。这井在一颗两人宽的树边,树干上依稀留着些坚强的树叶,在大雨的拍打下分毫无伤,只是焉哒哒的,挂着一颗将掉不掉的雨滴。
此情此景,配上树边被砍得惨不忍睹的浮肿尸身,要多渗人就有多渗人。
银珠在走廊上远远看着,缓缓咽了一口口水,克服心里的恐惧后,踩着湿哒哒的地板去到井边,手摇木桶打了一桶水。她将水里的树叶挑干净后,正准备提桶返回屋内,却见正屋门内的黑暗处似乎站着一个半人高的小男孩。
他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妥妥就是鬼片里经常出现的恐怖小孩。
银珠被他吓得心脏停了一拍,半弯着的腰僵了又僵,手心紧紧握住木桶的把手,瞪大眼睛看向那个小孩,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对视几秒后,小孩终于动了。
他缓缓走出屋内,走在月光下,银珠得以看清他的模样。
是个白白净净的俊俏小公子。暗蓝色的缎袍看上去有些旧,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与水渍。
银珠放下手里的木桶,后退一步看着逐渐走近的男孩。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相隔两米时,银珠稳下心神,伸手向外推,做了一个止步的动作:“等等,你是活人吧?”
男孩脸上没什么表情,停下脚步歪头看着银珠道:“我是活人。”
银珠短暂的松了一口气,立刻问道:“你是谁?”
男孩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没回答,反问道:“你不认识我吗?”
银珠刚穿来,院内恰好就这一个活人,见他认识原身,也没有想隐瞒的意思,直接回道:“不认识。我撞到了头,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孩垂着眼皮没说话,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可信度。银珠看着他,重复之前那个问题:“现在,你该回答我......你是谁?”
男孩道:“我叫段则安,这个府里的三少爷,也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银珠听了这话,立刻指了指自己,问:“那我呢?”
“你是我的丫鬟,名字叫银珠。”段则安缓缓补充道,“平时,都是你和刘妈妈在这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银珠?
银珠没想到这么巧,附身的这人也叫银珠,而且倒霉的是,居然是个丫鬟。
银珠看着眼前的小少爷,忽然想到了什么,用手指向树边那具尸体:“她就是刘妈妈?”
段则安顺势看过去,面色从容,完全没有被尸体的惨状吓到,嗯了一声。
银珠不敢小瞧段则安,觉得他胆子实在是太大了,看见尸体居然没有一丝害怕,一点都不像小孩。她问:“你几岁了?”
“八岁。”
回答的到是爽快,银珠听到他的年龄真是惊呆了,毕竟她在这个年纪还是个三年级的小学生。她又问:“你不害怕吗?”
“还好。”段则安说,“她死有余辜。”
“......”银珠看着刘妈妈的惨样,想到了自己后脑勺的伤口,问这个唯一可能知晓内情的人:“你知道我和刘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虽然银珠觉得段则安心理素质强悍,很不简单,但对他也没多大戒心。毕竟,他年纪太小了,那身高时刻提醒她:他是个小孩。她很难想象他能杀掉她和刘妈妈这两个成年人。
段则安沉默了几秒,眼也不眨地回:“刘妈妈意外发现府里进了人,跑回来收拾行李准备逃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两人起了争执,她把你推到撞到树上。后来......”
“后来什么?”银珠追问。
“后来,我看到刘妈妈凶狠的眼神后,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一直躲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刘妈妈是怎么死的。”
听起来到是像是一回事。怎么轻易就知道了杀原身的凶手,轻易的不可思议。
她该相信他吗?刘妈妈到底是谁杀的?
银珠仔细打量了一下段则安,最后还是排除了他的嫌疑,他还是太小了,她不敢相信这样年纪的小孩能杀人。
来井边打水时,曾路过刘妈妈的尸身。她虽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看了看她的伤口,脖子上的伤尤为明显,段则安个子不高,不太可能在刘妈妈这个成年人的抵抗下杀了她。
可是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银珠也不可能怀疑原身,毕竟她当时撞了树,大概率直接死掉了。
难道当时还有其他人在现场?
银珠忽然发现了一个盲点:“这么大的院子就只有我和刘妈妈伺候你吗?没有小厮或者是其他人?”
那两人不是说这是江陵首富的宅院吗?一个少爷就这么点人伺候?
听了这话,段则安脸色变得有些难堪,似是有些悲伤,露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脆弱,低声说:“我娘是妾室,我刚出生,她就去世了。我爹并不爱她,自然也不爱我,把我打发到这个院子里来了。刘妈妈是我娘身边的老人,一直在这院子里照顾我,而你......”
说话间,他奇怪的看了一眼银珠。银珠被他看得发毛,询问:“我怎么了?”
“......你是半年前来的。”
段则安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就不说话了。
银珠到是没怎么介意,反正来龙去脉到是清楚了。银珠又问:“为什么刘妈妈死有余辜?照你这么说,是她把你养大的。”
段则安低头摸了摸袖子,随后捞起衣袖露出了皮包骨的手臂。手臂上基本没什么肉,皮肤很白,有种病态感,像是轻轻一折就能断的那种。
银珠看了只觉得触目惊心,这才发现段则安的脸上也没什么肉,模样俊俏,却没有什么小孩子该有的婴儿肥。
段则安说:“刘妈妈只是拿我当赚钱的工具而已。我爹对我不管不问,但每个月的五两月钱定时发放。我年纪小,刘妈妈刚开始哄我说,开销大,基本的温饱却也能保证。后来,撕破脸后,她就不让我吃饱饭了,说是小孩胃口小,不需要吃那么多。”
银珠万万没想到段则安居然有这么一段故事。这样一来,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年纪小小,却颇为老成,大概是被虐待多了,所以,心理素质也比较强。此外,看他瘦骨嶙峋的样子,她更加肯定他不可能杀刘妈妈了。
至于刘妈妈是谁杀的,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只要不是段则安杀的,那么她就能放心了。
银珠看着段则安这个可怜孩子,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悯。虽然她从小没有父母,但是福利院却供她吃喝,供她上了大学。她还算幸运。但是,段则安......现在全府上下死光了,他虽然逃离了魔掌,但却也彻底没了依靠,沦为孤儿。
大约是感同身受,加上银珠只认识段则安。她脑子一热,忽然开口问:“你相信我吗?”
段则安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什么?”
银珠冷静了几秒,觉得段则安似乎也没太多毛病,至少回答她的问题时挺乖的,问了基本都回答,还算好相处。想到这,她心里坚定了几分:“你相信我这个人吗?虽然我没有记忆,但是我基本的生存能力是有的。如果你相信我,我们以后相依为命,有我一口吃的,你也能吃上。”
“......”段则安没回答。
银珠也不急着要他的答案,上前几步提上快要溢出水的木桶,走向西厢房:“我先去换衣服,你要是有答案了,去找我。”
段则安看着关上的房门,凝思几秒,掏出另一只袖间藏着的匕首,喃喃自语:“我该信她吗?”
“我确认过,她确实死了。可是现在这个自称失忆的人是谁?”
段则安很难想象,银珠失忆后的性格变化那么大。
她半年前来的这个院子,据说是存了勾引大少爷的心思被夫人发现了,被发落过来。后来,迫于刘妈妈的威压,附小做低。常常顾影自怜,还有好吃懒做的习性。去水井打一桶水,都得一步三叹气,磨磨蹭蹭,最后还只能打小半桶水。
银珠对段则安算不上好,虽没有助纣为虐,却也只是冷眼旁观。毕竟,段则安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少爷,她犯不着为了他与刘妈妈起争执。今天出事,她难得硬气一回,与刘妈妈因钱财起了争执,没有老的厉害,很快就死了。
至于刘妈妈......当然是他杀的。
现在,银珠居然活了。性情大变,脑子聪明了点,看上去也勤快了些。居然大发善心,说会养他。
段则安原本对于银珠死而复生这件事颇感兴趣,既觉得惊奇,又觉得有趣。虽如此,他也不打算留她,所以也不介意她知道什么,可是现在的她出乎他的意料。
失忆后,一个人的变化会这么大吗?就像是换了个芯。
他皱了皱眉,看着身前锋利的匕首,没了杀刘妈妈时的果决,难得犹豫起来:“杀?还是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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