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石中火

　　“三、二、一——可以可以这个布景可以，别动了！”
　　摄影棚内的工作人员来来去去，几乎要忙成一片群魔乱舞的影儿。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嘈嘈切切的讨论声不绝于耳，这天本来就热，有时候乍一高声的喊叫忽地从这头穿透到那头，不免在人心头上更添几分躁气。
　　宣传部的助理手里抓着沓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文件，径直冲到走廊的另一端，精准地在吸烟室抓到了要找的人。
　　门被骤然拉开，镜子里映出个身着酒红衬衫的女人侧影。
　　“黎姐，周泽楷来了，妳也快点回现场去吧。”
　　黎以绯随手拢了下肩上的卷发，微微侧身挡了一挡差点扑向助理的烟气，压灭了手里还余下大半的烟蒂。
　　“知道了，妳先回去吧。”她温笑着点头，挥手拍散了空中刚刚凝起的烟，“这边儿呛，待久了对身体不好。”
　　“那我先过去了，妳快点哦！”
　　助理走的时候没有顺手关上门，于是或远或近的、那些曾被隔绝的声响便悠悠地漫到了耳边。分明嘈杂、分明喧嚷，但又是那么遥远，沾不上她周身半点。但镜中倒影如此温和，像是蒙了层多年都一成不变的油彩。随便对着镜子理了几下头发，拨了拨金丝眼镜上垂下的链子，又确认口红尚且完好，至少未露出其下颇为苍白、不似活人的唇色，黎以绯拿起一旁的灰色格子西装搭上手臂，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同样人来人往，并不冷清。黎以绯向摄影棚那边走去，经过零零散散的人群，时不时有眼熟的人与她打招呼，她回应得态度温和、进退有度，一如平常。
　　时值第七赛季结束后的夏休期，荣耀即将更新大型夏季活动，各部门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筹备。经营这么多年，作为全民现象级的游戏，荣耀也早已建立起了自己的一套宣传摄制班底，并与联盟达成了深度合作，而宣传部每次的任务，便是在北京的荣耀联盟总部进行宣传片及海报的拍摄。
　　此次剧情的主笔正是这位近来崭露头角、口碑颇佳的新锐编剧，身兼宣传部的顾问，据说是文学硕士出身，其本科实习便是在荣耀的文案部，后来读研期间又转型写出过几部小有名气的剧本，风格独特，笔下一贯以“画面感”著称。黎以绯参与拍摄至今已有一周的时间，工作人员大多对这位优雅从容、温和有礼的女性颇有好感，尽管工作上她有时格外严苛，甚至近乎于完美主义，却是循循善诱、就事论事，总也不会让人感到多么难堪。
　　她到的时候拍摄准备已经差不多做完了，就瞧见一堆人聚在那边，分外醒目。见她来了，导演便扬声喊了一句，张罗着让两边都认识认识。黎以绯仍然温笑颔首，瞥了一眼那被人群簇拥之中，在这重重包围的过分热情里似是有些无措的男孩。
　　她的第一反应是，传闻倒是不假，这位的真人和上镜后确实没什么太大区别。
　　思绪的一瞬飘忽不曾影响她的言行半分。黎以绯没有太多犹豫地走上前去，有一定高度的鞋跟不紧不慢地踏在地板上，留下稳健的轻响。她身量不高不矮，踩了高跟鞋便有一米七往上，兼之身姿挺拔端正，颇有几分气场，原本围在一起的人便下意识给她让开了一段距离。
　　任何见到她的人都会觉得，她完美地符合了社会上对于所谓“精英女性”的某种刻板期待，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无论背后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成因，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目前这个时代，这种外在的“刻板印象”与相应的形象塑造仍不可避免地在发挥着作用。
　　她伸出手去，所站定的位置恰到好处，不远不近，也正能不动声色地将导演等人隔开些许：“黎以绯。”
　　“周泽楷。”
　　她在给他解围。
　　周泽楷虽不善应对社交，但却一向敏锐。
　　过于简洁的自我介绍，礼貌且公式化的握手，几乎一触即分，除此之外双方都再无多余的动作和言语。黎以绯的目光未在周泽楷身上多停留片刻，便转而向导演说道：“有些细节需要刘导跟我一起确认，您现在有空吗？”
　　“当然当然，我们过去说吧。”
　　毕竟还是工作时间，导演既不在这儿了，其他人自也没了摸鱼的正当理由，陆续散了各忙各的去。黎以绯那边已经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开始和导演等人一起确认拍摄的分镜和流程，她是个相当能跟着别人步调走的人，遇刚则刚、遇柔则柔，对于其他工作人员尽可能点到为止，对上不善言辞的周泽楷时，也保持着一贯温和疏离的样子，未曾刻意地近或远。
　　这个女人似乎无论何时都是这样一副淡然模样，一身酒红色的夏季衬衫，灰色格子西装搭在臂间，波浪卷的长发，稍稍垂眸时，金丝边眼镜后那双浅色的眼，往往很难让人看出什么来。
　　波澜不惊，优雅温和，似乎是见过她的人对她最多的评价。
　　周泽楷在此次拍摄之前便知道她，而作为荣耀的官方工作人员，她也早就对这位近来风头无两的轮回队长有所耳闻。
　　正儿八经的合作，这便算是第一次了。
　　拍摄时的工作其实没什么太多需要她直接参与的地方，毕竟前期准备充分，她和导演一起拟定出了几乎完美的方案，是以大多数时间，黎以绯只是在下面看着，偶尔提出一两句建议，或是翻开随身的笔记本，若有所思地记录着什么——她这时候的神色通常很认真，让人不敢去打扰，但究竟是不是在摸鱼，究竟是不是在写只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最后一张宣传图的拍摄。
　　“不对。”
　　她难得地出了声，打断了拍摄的进程，短短两个字却隐隐带着些许不容置喙的意味。导演、灯光师、摄影师，还有一旁辅助的工作人员似乎都从未见过她如此，甚至连周泽楷都愣了那么一下。明里暗里不少人颇有微词，她不过就抬头看了这么一眼，怎么就直接来了句“不对”？
　　黎以绯没管那些闲言碎语，只眉头微蹙，目光从周泽楷身上缓缓扫过，不遗漏，也不停驻，似将他整个人都完全打量了一番——这本该多少有些冒犯，但她神色凝重严肃，让人从中觉不出半分狎昵，倒有种自己正作为“作品”的一部分而被解析的错觉。
　　周泽楷被这种审视般的眼神看得有些耳根泛红，她却适时地收了目光起身，从旁边的道具堆里看似随意地捡了一朵花出来，慢悠悠地将花朵揉碎成数瓣在手心，一点一点地撒在了周泽楷身上。
　　那淡紫色的花瓣飘然零落，落在衣襟、落在肩头、落在颈间。
　　有些痒。周泽楷下意识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她却不曾留意，只兀自注视着那些撒落的花瓣，似乎在确认它们最终的位置都足够“完美”。
　　细碎残花一落，摄影师和导演便瞬间明白了用意，立刻指挥着灯光师调了一下打光，不过是角度和明暗的稍稍一变，配上落在周泽楷身上的细碎花瓣，却立刻蕴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某种凄远意境。
　　拍摄继续。
　　在方才那几分钟里，两个人或许有过短暂的目光对视，却也不过转瞬。她看过去的眼神从来都是这般柔和、耐心，曾让许多人都觉得“如沐春风”。
　　然而这眸光之下，却没什么实质的温度。
　　不如说她看向谁都是类似的眼神，一贯的“恒温”，一贯的无波无澜，仿佛从未渲染出过什么多余的情绪。
　　除了少数几个人。
　　比如苏沐橙和楚云秀。
　　身为“联盟第一美人”，这种拍摄宣传环节自然少不了苏沐橙的身影。作为她的好友，楚云秀有时候会随着一起来探班，一来二去反倒是和黎以绯聊得投机，便就此熟络起来，成了不错的朋友。
　　有小道消息宣称是俩人一起抽烟的时候聊起来的，至于是真是假，便暂且不论了。
　　午休时，周泽楷曾在餐厅偶遇过她们三个。那时候的黎以绯并未注意到他——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她没太在意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只专心和面前两位好友闲聊，面上的笑容不是平日里若即若离的礼貌性微笑，眼神业已可称为一种真正的温柔，像是忽然冰层融化、忽然活了过来一般，整个人由内到外焕发了些许融融的暖意。
　　“本来林梓也要来的，不过霸图那边最近事情很多，她抽不开身。”楚云秀耸了耸肩，“我们四个也好久没聚一聚了，结果妳们两个总是错不开时间。”
　　“总有机会的。”黎以绯并不在意这些，“忙起来也说明有事可做，是好事。”
　　“妳呀，比我们也没大上多少，老气横秋的。”
　　“以绯总是这个样子呢。”
　　听着好友的话，黎以绯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没多说什么，自然地取过一旁的玻璃茶壶，给她们俩面前的花茶续了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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