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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晋阳秋·简子兴邦录
第一章刑鼎初铸夜
晋阳城外的冶铁坊飘着焦甜的炭气,赤红火星裹着风掠过青石板,在赵简子赵鞅的玄色锦袍下摆烫出细碎光斑。
他负手站在半人高的陶范前,指节叩击着范壁上凹陷的篆文,声音比炉中炭火更沉:
“董安于,明日卯时,这口刑鼎要立在府衙前的广场上。”
身着褐衫的董安于正用铁钩翻动炉中矿石,闻言猛地抬头,额角汗珠砸在灼热的铁砧上,溅起一小团白雾:
“主君!此举怕是要引旧卿非议——历来刑律只藏于卿大夫府中,如今公之于众,中行氏、范氏那边……”
“他们非议的,从来不是刑律是否公开,”赵简子转过身,青铜剑鞘擦过地上的铁屑,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他眼底映着炉火,亮得惊人,
“是赵氏不愿再任由旧规捆住手脚。”他伸手从案上取过一卷竹简,指尖在“亩制”二字上停顿,
“你且看,去年咱们在晋阳改‘百步为亩’为‘二百四十步为亩’,农户缴的粮没少,手里却多了半亩地种桑麻,如今坊市的布帛价都降了两成——
这便是变的好处。”
董安于握着铁钩的手松了松,目光扫过冶铁坊角落堆着的新铸农具,喉结动了动:
“可……可铸刑鼎等于把赵氏的规矩摆到明面上,万一被人抓住把柄说‘擅改国法’……”
“国法?”赵简子忽然低笑一声,抬手拍了拍董安于的肩,掌心的薄茧蹭过对方粗布衣袖,
“晋国如今的国法,是让中行氏占着绛邑良田不缴贡,还是让范氏私吞盐利不问百姓死活?”他俯身从陶范缝隙里拈出一粒铁砂,指尖用力捏碎,
“我要立的这口鼎,刻的不是赵氏的规矩,是‘谁种粮谁得食,谁犯法谁受罚’的理。明日你去广场上搭个高台,让晋阳的百姓都来看——
让他们知道,往后遇事,不用再求卿大夫的门客,不用再怕贵族的家奴,鼎上的字,就是给他们的靠山。”
夜风忽然卷着雨丝扑进冶铁坊,炉中火焰猛地窜高,照亮董安于骤然亮起来的眼睛。
他把铁钩往地上一拄,单膝跪地,褐衫下摆沾满炭灰也浑然不觉:
“属下明白了!今夜便加派工匠,定让刑鼎明日准时立起!”
赵简子扶起他时,瞥见坊外闪过一道青色身影,随即传来尹铎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的喘息:
“主君!范氏的家臣在城门口探头探脑,好像在打听冶铁坊的动静!”
尹铎刚跑进坊内,雨水顺着他的发髻往下滴,打湿了胸前的铜佩。赵简子却没回头,只是望着陶范里渐渐凝固的铁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让他们探。你去告诉城门的卫兵,明日百姓要去看刑鼎,谁也不许拦——包括范氏的人。”
“可他们要是故意挑事……”尹铎攥紧了佩绳,指节泛白。
“挑事才好。”赵简子终于转身,眼底的炉火换成了冷光,他抬手拂去尹铎肩上的雨珠,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让晋阳人看看,是赵氏的刑鼎护着他们,还是范氏的家奴能横行霸道。
尹铎,你再去账房取五十匹布,分给城西那些去年遭了蝗灾的农户——告诉他们,这是赵氏按新亩制算的‘余利’,往后只要好好种地,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尹铎怔怔地看着赵简子,忽然躬身行礼,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进衣领,他却觉得心里暖得发烫:
“属下这就去办!”
董安于看着尹铎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又看向赵简子仍停在陶范上的目光,轻声道:
“主君这是……要让百姓知道,刑鼎不只是‘罚’,更是‘护’?”
“不然你以为,光靠一口鼎能镇住晋国的风浪?”赵简子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陶范的温度,指尖传来细微的震动,
“我要的不是‘立鼎’,是让晋阳的百姓觉得,这口鼎是他们自己的。
往后赵氏要做的事,便不是我赵鞅一个人的事,是整个晋阳人的事——这才是兴邦的根本。”
炉中火星再次飘起,落在刑鼎陶范上,仿佛要把那些冰冷的篆文,提前烙进晋阳的夜色里。
第二章田埂问农时
初夏的晋阳平原裹着新麦的香气,晨露还凝在麦穗上,赵简子的轺车刚碾过田埂,便惊飞了几只啄食草籽的麻雀。
他掀开车帘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成片齐腰高的麦子,穗粒饱满得垂着弧度,风一吹便掀起金绿色的浪,比去年推行新亩制时的景象热闹了不止一倍。
“主君,前面就是张老栓家的地。”
驾车的尹铎勒住缰绳,指尖指向田埂尽头——那里搭着个简陋的草棚,棚下晒着几捆刚割的燕麦,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老汉正蹲在棚边,用木槌捶打缠着麦秆的镰刀。
赵简子跳下车时,玄色锦袍的下摆扫过沾露的野草,他却浑然不觉,大步朝草棚走去。
张老栓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那身显贵的衣料,手里的木槌“当啷”掉在石臼里,慌忙要起身行礼,却被赵简子一把按住肩膀。
“老栓,坐着说就好。”
赵简子的掌心贴着老汉粗糙的肩背,能摸到常年握锄磨出的硬茧,他顺势在草棚下的石墩上坐下,目光落在老汉脚边的竹筐里——
筐里装着刚剥壳的新麦,颗粒比寻常麦子大了一圈,
“今年这麦,看着比去年强多了。”
张老栓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紧张泛白,喉结动了动才敢回话:
“可不是嘛!自打主君改了‘二百四十步为亩’,小老儿家的地多了半亩不说,里正还教了新的选种法子——
您看这麦,一颗顶过去一颗半沉,估摸着秋收时,能多打两石粮!”
他说着,声音不自觉拔高,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笑意,伸手从筐里抓了把新麦,要往赵简子手里递,又想起对方的身份,手在半空顿了顿,局促地缩了回去。
“我瞧瞧。”赵简子却主动伸手接了过来,指尖捻着温热的麦粒,粗糙的麦皮蹭过指腹,他低头闻了闻,新麦的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比案上的熏香更实在,
“不错,这麦种留好了,明年分给其他农户试试。”
这时,田埂那头传来女人的唤声,一个穿着蓝布裙的妇人挎着竹篮走来,篮子里放着两个粗瓷碗和一陶罐水。
她看见草棚下的赵简子,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步子走到张老栓身边,把碗往石桌上放时,手微微发颤:
“当家的,这是……”
“这是主君!来瞧咱们的庄稼!”张老栓连忙起身,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又怕妇人失礼,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快给主君倒碗水!”
妇人慌忙应着,揭开陶罐盖子时,水汽裹着淡淡的枣香飘出来——水里竟泡着几颗红枣。
她把碗递到赵简子面前,头埋得低低的:
“主君……乡下没好东西,这枣是去年自家树上结的,您将就喝口解解渴。”
赵简子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瓷壁,他看着碗里浮着的红枣,忽然想起去年蝗灾时,城西农户连糠都吃不饱,张老栓家更是把仅有的半袋麦种都借给了邻居。
他喝了口枣水,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心口,笑着问道:
“家里的孩子呢?没让他们来田里帮忙?”
提到孩子,张老栓的腰杆挺了挺,脸上的局促少了大半:
“送学堂去了!里正说,主君让各村都办了蒙学,适龄的孩子去读书不要钱,还管午饭——
小老儿家的虎子,如今都能认‘麦’‘禾’这两个字了!”
他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麻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毛笔字,正是“麦”和“禾”,墨迹还带着几分新鲜,“昨天虎子回来,还教他娘写呢!”
尹铎站在一旁,看着赵简子指尖拂过麻纸上的字迹,眼底的光渐渐柔和。
他想起去年推行蒙学时,还有农户觉得“读书没用,不如多割两把麦”,如今再看张老栓的模样,便知主君要的“民心”,早已顺着田埂上的新麦,扎进了晋阳的土里。
赵简子把麻纸还给张老栓,又起身走到田边,伸手抚过麦穗。
晨露沾湿了他的袖口,他却不在意,转头对张老栓说:
“秋收时要是人手不够,就去府里报一声,我让冶铁坊的工匠来帮衬——
对了,你家那台旧犁,要是用着不顺手,让尹铎给你送台新铸的铁犁来。”
张老栓愣了愣,突然“扑通”一声跪在田埂上,老泪纵横:
“主君待咱们这般好,小老儿……小老儿定好好种地,绝不辜负主君!”
赵简子连忙扶起他,指腹擦过老汉眼角的泪水,声音比田埂上的风更温和:
“你不用谢我,这地里的收成,是你自己一锄一镰种出来的。往后晋阳的日子,要靠咱们所有人一起扛。”
说话间,远处的蒙学传来孩童的读书声,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念诵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麦浪的轻响,落在赵简子和农户的耳边。
尹铎看着主君眼底的笑意,忽然明白——这田埂上的对话,比府衙里的政令更有力量,这新麦的香气,比刑鼎上的篆文更能聚拢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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