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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放开我,你们这些贱民,放开我,等我阿姊来了,我要让她把你们的手都给剁了——”
叱骂声如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监牢里凝滞的沉寂。
廊下的烛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动摇,微微晃动着,昏黄的光影在墙壁上剧烈摇曳,将“她”挣扎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两侧的牢房里投来或明或暗的视线。
有囚犯抓住机会,立刻扒在牢栏上高喊:
“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声音此起彼伏,鬼哭狼嚎。
两个身着狱卒服饰的女郎一左一右挟持着“她”。
年岁稍轻的那个听到动静,不耐地蹙起眉,唇间溢出一声轻啧,手上力道却丝毫不减,又推着“她”向前踉跄半步。
“你还碰!你不要命了!放开我!让你放开!放肆!”
被压在中间的“姑娘”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叱骂着。翻来覆去也就是“放开我”“你不命了”“我阿姊”“贱民”几句轮着骂。
行至一处牢房前,角落里原本倚墙假寐的女子被这喧闹惊醒。她缓缓起身,步履无声地移至牢栏边,视线在那个“姑娘”身上来回逡巡。
随后,她朝年轻一些的狱卒眨了眨眼。
接收到她隐晦的示意,年轻狱卒与身旁始终冷着脸的同僚交换了个眼神。待对方几不可察地颔首后,她停在了那女子的牢房前。
“李姐,这谁啊?”
褚岁聿问。
李海棠左右张望片刻,才对着褚岁聿招了招手。待对方会意地凑近,她才压低嗓音道:
“头儿带我们去觅花斋里抓人,正巧遇上了这个姑娘,她在觅花斋里鬼鬼祟祟的,被我们抓住,不说名姓,也没有凭证。头儿怀疑是探子,让我们先押回来,她回头处置。”
说话间,谢观鱼已被王衣桐半推半搡地押进对面的牢房。粉面桃腮似的脸上满是怒意,可即使“她”如此蛮不讲理、张牙舞爪的模样,也因为那张出众的脸格外招人喜欢。
可惜王衣桐见惯了这等仗着美貌恣意妄为的女男。
她冷哼一声,将那位不情不愿的“姑娘”一把推了进去,“她”栽了个趔趄,尚未站稳便听得“哐当”落锁声:
“进去!老实点儿。”
“她”的质问声随后响起,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
王衣桐不耐地乜斜一眼,指尖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
“一路上就你大呼小叫,耳朵都被你吵聋了,你再多说一句就把你嘴巴封起来。”
她恶狠狠地瞪着谢观鱼,暗示性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谢观鱼被这架势吓得缩了缩肩,旋即又挺直腰板反唇相讥:
“你敢!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阿姊一定会杀了你的!我告诉你,你要是知道我是谁,一定会恭恭敬敬地将我请出去,我劝你尽早把我放了,不然,你后悔都来不及。”
“她”继续放着狠话。
“李姐,你和王姐恐怕有麻烦了,他可不简单。”
褚岁聿平静地看着两人吵架,目光一直盯着那个“姑娘”挣扎着露出的里衣衣袖,轻声开口。
李海棠却不怎么担心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岁聿啊,你为我俩操什么心?我们头儿可是梅家的。我和王姐的家族虽然比不过梅家,可在帝都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除非她是皇家的,要不然,都得给我们趴着,老老实实地等着头儿审。”
听着她过于自信的话,褚岁聿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反驳,随即又道:
“李姐,你看,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所以他的喉结并不明显,但你仔细瞧瞧……”
李海棠听着她的话,顺着她的视线狐疑地看了过去,随即瞪大了眼睛:
“他——”
陡然增大的声音,让王姐看了过来,李海棠慌张地捂住了嘴巴,看着王衣桐。
王衣桐接收了她求救的信号,也走了过来,低声问褚岁聿:
“是不是岁聿妹妹发现了什么?”
李海棠不安地拽着王衣桐的手臂,在她耳边道:
“王姐,那是个男子,你看他脖子,有喉结。”
王衣桐忍着痒意,定睛细看,果然见那纤细颈项上,随着吞咽动作隐约可见微微凸起。王衣桐倒吸一口凉气,却听褚岁聿又轻声道:
“恐怕不止男扮女装这么简单,你们看他衣袖,上面的暗纹绣的是水雉。据我所知,这好像不是一般男子可以使用的绣样吧?”
王衣桐和李海棠两人眯着眼睛,待看清了烛火下隐隐约约的纹路,身后都冒出了一身冷汗。两人对视了一眼,面色古怪,心里多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谢观鱼见三人窃窃私语,目光不时扫过自己,特别是中间那个女人,虽然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阶下囚,偶尔扫视过来的几眼让他格外难受。
他有些恼羞成怒:
“看什么看!待我阿姊——”
“闭嘴!”
王衣桐厉声喝止,强自镇定地思忖片刻,压低声音道:
“按常理,头儿应当认得……除非是那位深居简出的五皇子。听闻他年少时受伤后,一直由良贵君与三皇女精心照料,鲜少在人前露面。”
说完,她与褚岁聿对视了一眼,心沉了下去。
若果真如此,轻则是一场误会,重则是冒犯天威的大罪。
“梅姐抓人时,那位姑娘身边可有人阻拦?”
褚岁聿突然问。
王衣桐摇了摇头:
“并无。想来……”
她沉思的时候,褚岁聿轻声说话,如同在和她闲聊一般:
“如此说来,宫中一时半会儿间不知道他在此处,何况不知者无罪。若是由梅姐亲自告知并赔罪,想来三皇女应当不会过多怪罪?”
她是询问的语气。
王衣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我省得了。这个恩情,我们记住了。”
“王姐心里早有了成算。”
褚岁聿笑着恭维了一句,没有领功。
王衣桐没有和她推辞,对着李海棠道:
“海棠”
王衣桐转向仍在发怔的同僚,
“你心里藏不住事儿,就在外面守着,别走漏了风声。在我回来之前,别让这里乱了套。”
李海棠虽然对于自己有可能冒犯了一位皇子有些忐忑不安,但常年浸染在王衣桐的威压下,让她本能地听从了王衣桐的指令。
王衣桐带李海棠走前,低声对褚岁聿道:
“麻烦岁聿妹妹看顾着些,我尽快回来。”
见褚岁聿颔首,她才快步走了出去。
李海棠跟在她后面,一步三回头。
待那二人脚步声远去,牢廊重归寂静。
褚岁聿刚要回去继续思考人生,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
“喂。”
褚岁聿脚步一顿,回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谢观鱼,不紧不慢地伸出了食指,在昏黄的烛光下轻轻摇了摇:
“首先,我不叫喂。”
随即,她慢条斯理地伸出中指,与食指并立:
“其次,我姓褚,名岁聿。”
谢观鱼双臂环抱,将她这番动作尽收眼底,随即毫不客气地送上一个白眼,那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凝成实质:
“你叫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叫你二狗,你都得受着。”
“好吧。”
褚岁聿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姿态坦然的仿佛接受的是某种赞誉:
“二狗就二狗吧,贱名好养活。”
他见状,下巴昂得更高了,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满是瞧不起人的神色:
“你这女人,是从哪个乡下来的,怎么这般没脸没皮?”
褚岁聿暗自瞥了下嘴。
——怎么?脸皮能当饭吃?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比别人跪的快。贫贱她就移,富贵她就淫,威武她就屈。
谢观鱼见她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自觉一番讥讽如同泥牛入海,颇有些无趣。他眼珠转了转,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试探:
“你和那两个人挺熟的?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褚岁聿眼皮都没抬,信口胡诌:
“不太熟。阶下囚与执杖者,何谈相熟?不过是求她们行行好,夜里送床厚实些的被子来,这地方晚上过夜可冷了!”
她顿了顿,仿佛才想起似的,又补充道:
“哦,我还顺道问了问,这牢里可养了狸猫?我刚才仿佛瞧见个黑乎乎的影子窜过去,怕是老鼠——”
“啊!老鼠?!”
二字甫一出口,谢观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声音拔高得变了调。
他双手死死拍打着坚硬的桎槛,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哪里有老鼠?来人啊!来人!来人!来——”
脚步声匆匆而至,李海棠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原本带着被打扰的怒气,可一瞧见是谢观鱼,那怒气硬生生僵在脸上,她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奈何表情转换得太急太生硬,最终只成就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古怪模样:
“皇——祖宗,您有什么吩咐啊?”
“放我出去,有老鼠啊,老鼠!放我出去!”
他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双手紧紧抓着栏杆,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仿佛那丑陋的生物下一秒就会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爬上他的鞋面,根本无暇顾及李海棠那别扭的神情和险些失言的称呼。
李海棠一脸为难,求助的目光立刻投向一旁事不关己的褚岁聿,拼命使着眼色。
褚岁聿指了指自己,用口型无声地问:“我?”随即果断地摇了摇头。
李海棠更急了,眼睛眨巴得快抽筋,额角渗出了一些冷汗。
褚岁聿无奈,只得上前一步,放软了声音安抚道:
“祖宗,是我为了吓你乱说的,没有老鼠。”
谢观鱼怔怔地看向她,泪珠还挂在纤长的睫毛上,像是懵住了。然而这平静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他猛地又大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不信!这么脏的地方,怎么会没有老鼠,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混蛋,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李海棠被吓得上前一步,又看向褚岁聿,看起来快哭了似的。
褚岁聿没招了,这是她自己说错话惹出来的祸事,她看向谢观鱼,叹了口气告饶:
“祖宗,这暂时肯定是不能放了你。不如这样吧,你和我住一起?我给你打老鼠?”
见谢观鱼瞪圆了泪眼,她赶紧又补上一句,试图增加说服力:
“老鼠要吃也应该先吃我,我肉紧实,有弹性。”
谁知谢观鱼闻言,眼角还挂着泪珠,却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脸上飞起一抹不知是羞是怒的红晕:
“流氓!臭贼!你是不是想占我便宜!”
褚岁聿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捂着额角,感觉那里的血管快蹦跶起来了。
“那我也没办法了。你自己想办法吧,肯定是不能放你出去的。”
她转身就要回自己的小角落里阴暗扭曲,李海棠还没开口,就听到那个祖宗别别扭扭地松了口:
“也行吧。但是,你要是让老鼠那种恶心的东西沾到我的衣角,我就要把你碎尸万段!”
在褚岁聿听来,他威胁的话语,其实没什么威慑力。
李海棠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手脚麻利地打开牢门,小心翼翼地将谢观鱼“请”进了褚岁聿的牢房,那动作快得生怕他下一秒反悔。
待落锁声清脆响起,她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那背影仓促得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她一样。
谢观鱼进来以后挑剔地环顾了一圈,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句:
“真脏。”
听到他的抱怨,褚岁聿眼皮都未抬,径直朝那张唯一的床走去。
然而,谢观鱼却抢先一步,稳稳坐在了那块木板上,倨傲地扬起下巴,毫不退缩地迎上她的视线:
“我要在这里,你去那边。”
他指了指旁边的角落。
褚岁聿实在懒得与这娇纵的皇子争辩,依言走到指明的角落,熟练地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地方,翘起腿,懒懒地靠着墙,思考着自己的人生。
谢观鱼见她如此干脆地退让,反倒安静下来,那双漂亮的眸子不再乱瞟,只是微微低垂着,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褚岁聿心里呼出了一口气,
——可算安静了。
她刚阖上眼,旁边那道声音又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直白。
“我说话这么难听,你不讨厌我?”语气里竟真真切切地透着几分直白和不解。
——这么直接吗?
褚岁聿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
——你可以直白地问,可她要是直白地回答,那真是已有取死之道了。
——不是啊,你很好,人漂亮,说什么话都好听?
——太假了。这么敷衍。他只是蠢了点儿,又不是笨蛋。
见她久久沉默,谢观鱼忍不住催促,语气里带着被忽视的不满:
“你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挺能言善辩的么?”
褚岁聿终于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双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澄澈。她的语气不疾不徐,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们才初次见面。”
“况且你只是一时落入这种境地,有些慌乱而已。我不能简单地根据你一时的表现判断你的为人,也没有立场评价你的性格。”
她略作停顿,视线在他即便沾染了尘土依旧难掩华贵的衣料上扫过,话锋微转:
“看你衣服的料子,你应该家境很好?”
“千娇万宠长大的美人,总是能得到格外的优待,也能得到额外的耐心,在我这里同样如此。”
她语速平缓,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这番既不卑不亢,又隐含一丝迁就的话语,似乎与他平日里听惯的阿谀或训斥都不同。
谢观鱼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他抬起头看她,又迅速埋下,如此反复几次,最终在与她那双过于宽容平静的眼眸接触后,彻底败下阵来,耳根微微泛红,模样竟显得有些局促。
“油嘴滑舌。”
他别开脸,又犟了一句,不过声音低了下去,那斥责听起来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褚岁聿努力压下憋不住笑容的嘴角,见他终于被哄好了,心情舒畅,安心地阖上了眼。
正当她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
“你真是这么想的?”
他问。
突如其来的话,让她脑袋里紧绷的弦瞬间断开。
她无声地磨了磨后槽牙,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紧紧握成拳,然后才缓缓转过头,对他挤出一个毫无破绽的温和微笑:
“自然,我一向不爱说谎。”
——才怪。她最擅长的就是撒谎。
谢观鱼攥着自己的衣角,茫然地看着脚下脏兮兮的石板地面,耳边是褚岁聿温和的嗓音:
“可能是因为我出身不好,有时候会羡慕你们这种出身优渥的人。人一旦过得不如意,则生无穷怨怼,想来贵人应当没什么烦恼。”
她似是感慨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倒是希望你可以一直这般,无拘无束的,不必为任何人,任何事情折腰。”
——然后因为太犟,被更尊贵的人打死。
褚岁聿平静地在心里诅咒着。
谢观鱼听着她真诚的祝福,瞳孔颤了颤,脸上是不知所措的模样。
随即,他小声嘟囔着反驳:
“骗子,你就会挑好听的说。”
他双手撑在床沿,双腿漫无目的地晃荡着,垂落的精致衣摆随之起伏。眼神却黯淡了许多,几缕黑发垂在颊边,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说:
“你和我身边的人都不一样。”
褚岁聿的脸上依旧维持着柔和的倾听姿态。
“她们都在说,观鱼,你的性子要改,你这样的……”
他止住了,又接着道:
“你这种性子,不好婚配的。”
“不染姐……”
他又顿住了,继续道:
“不染,她也说,我可能不太符合她对于未来伴侣的想象。可是,可是……”
一颗一颗的泪砸在了地面上,深色晕染开。
“我就是这样嘛。凭什么我要改变?我想要什么没有?我都这么活了十六年了,哪里能说改就改嘛?”
他絮絮叨叨着,脚下的深色印记越来越多。
一块干净的素色手帕被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床沿。
谢观鱼看也不看,一把推开,瘪着嘴嫌弃道:
“才不要,脏。”
“我入狱前洗过的。”
“你什么时候入的狱?”
他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下意识反问。
褚岁聿沉默了。
谢观鱼的泪水还挂在腮边,却不忘朝她丢去一个鄙夷的白眼:
“脏鬼。”
他话音未落,却见她毫不犹豫地俯身,单膝点地,跪蹲在他面前。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他瞬间愣住,忘了哭泣。
褚岁聿拾起那块被他推开的手帕,动作轻柔地为他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她的目光直视着他因震惊而微微放大的瞳孔,声音温和得近乎怜惜:
“别哭了。你这般的玉人,实在不该为了旁人的话语垂泪。”
这般怜惜的话语,似是在对待她手心的珍宝一般。
——就用这手帕给你擦,气死你。
褚岁聿皮笑肉不笑。
谢观鱼反应过来时,只觉她的目光太过专注,那双眼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怔愣狼狈的模样,连带着他的脸颊也迅速烫了起来。
他眼神慌乱地游移,竟觉得看哪里都不对,最终仿佛自暴自弃般,用力推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滚过去,别看我了。”
见自己成功恶心到他了,褚岁聿心满意足地起身,如他所愿,回到自己的小角落,不再开口。
他独自坐在床边,许久没有动静。
褚岁聿能感觉到他数次偷偷瞄过来的视线,但他始终没有再开口。
后来见她当真毫无反应,他似乎赌气般,猛地翻身面朝墙壁躺下,将背影留给她。没过多久,床那边便传来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褚岁聿却依旧提着心神,不敢立刻睡去。
确认他真的睡熟了,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准备沉入睡眠。
然而,眼睛刚闭上没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带着颤音的呓语飘入耳中。她听力极佳,凝神听了两遍,才辨出那是:
“……冷。”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到床上那身影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在睡梦中流露出几分可怜。
没有多想,她起身,将自己身上那件不算厚实的外袍脱下,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真是的,都被他闹得忘记讨要被子了。
明天一定得记着要一床。
带着这个念头,她也终于抵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谢观鱼从混沌的睡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牢房顶部黑黢黢的梁木,几片残破的蜘蛛网悬垂其间,在晨光透进的微尘中轻轻晃动。
他刚坐起身,盖在身上的那件外袍便滑落下去。
他下意识地抓住,低头一看,认出是褚岁聿身上的那件。他悄悄瞥向仍在角落沉睡的女子,不自觉地凑近布料,轻轻嗅了嗅。
“臭死了。”
他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嫌弃,却又攥着那件外袍没有立刻丢开。
话音刚落,褚岁聿便醒了。她舒展身体,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哈欠还没完全收尾,一个喷嚏紧接着打了出来。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鼻子,睡眼惺忪。
谢观鱼像是被撞破了什么,立刻将手中的外袍丢进她怀里,语气带着嫌弃:
“还不快穿上?臭死了。下次别把这种脏东西放我身上。”
褚岁聿接住还带着他体温的外袍,心中忽然掠过一丝惊恐
——自己竟然已经对他的蛮横无理感到习惯了。难不成她骨子里是天生的受虐体质?
见她默默穿好外袍,谢观鱼才站起身,走到牢栏边,焦躁地向外张望徘徊。
片刻后,他又坐回床边,目光仍不死心地投向长廊尽头,期盼着熟悉的身影出现。
为转移注意力,他扭过头,看向一脸平静、正低头摆弄稻草的褚岁聿,随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又是怎么进来的?”
褚岁聿手指灵活地编织着干枯的草茎,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姓褚,名岁聿——”
不等她说完,他便打断:
“具体是哪两个字?”
她抬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耐心解释: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的岁聿。”
“你还读过书?你和褚文瑶是什么关系?”
他追问。
“褚大人是家母。”
“不可能。”
谢观鱼斩钉截铁地否定,
“褚文瑶有三女一子,没有一个叫褚岁聿的。”
褚岁聿手中的稻草已初具雏形,她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想不想听?想听就不许再打断,否则我真不说了。”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窝囊,暗暗唾弃了一下这过分的好脾气。
谢观鱼还想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勉为其难地应道:
“行,我不说了,你说吧。”
褚岁聿手指纷飞间,将过往缓缓道来:
“十八年前,家母褚文瑶外放扬州。我父亲是被人精心培养的‘瘦马’,专为供给高官显贵取乐。”
她略微停顿,见谢观鱼果然抿紧了唇,却并未出声,才继续道,
“母亲与父亲一见钟情——”
“见色起意罢了——”
他还是没忍住。
“我不说了。”
褚岁聿果断地转过身,面向冰冷的墙壁,盘起腿,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草编,背影写满了拒绝。
谢观鱼看着她的背影,眉眼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眼前这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女子,遇事沉稳,独自一人身处牢狱也显得游刃有余。此刻却因他一句故意为之的玩笑,流露出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一股莫名的的情绪升起,他近日来一直郁郁寡欢,现下却平添了几分欢快。
他难得地放软了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语气:
“好姐姐,我错了,你继续说,我保证不再插嘴。”
褚岁聿也不是真恼,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诚恳,便磨磨蹭蹭地转了回来:
“再打断,就真不和你说了。”
“好。”
他乖顺地应道。
见她态度软化,褚岁聿才继续叙述:
“母亲与父亲一见钟情后,便从人牙子手中赎买了父亲。两人成婚后,确实过了一段蜜里调油、宛若神仙眷侣的日子。”
“生下我不久,母亲接到调令,必须即刻返回帝都。那时我尚在襁褓,体弱多病,母亲便留下银钱,将父亲与我暂时安置在扬州。”
“这一别,就是十八年。”
“母亲回帝都后不久,父亲便染了病,加之思念母亲,终日郁郁寡欢。去年冬日,他撒手人寰。临终遗言,盼我能来帝都寻到母亲,并将他的棺椁迁回褚家祖坟。”
“我因此来了帝都。没想到,刚对门房表明身份,他们便唤来家丁,将我扭送来了官府。”
谢观鱼望着她平静叙述的侧脸,眼中流露出同情和怜悯。
一个没有名分的外室女,若褚文瑶咬死不认,下场只怕……
“你别急”
他脱口而出,
“我既然知道了,定然不会让你吃亏。”
褚岁聿讶异地抬眼,盯着他看了片刻,蓦然笑了。
——真是奇怪,他对于她此刻的贫穷困顿毫不怜悯,却对她可能得不到的身份而感到惋惜。
——或者说,是因为她这个可能得不到的身份,他才将她从虫豸的队伍里剔除了?
谢观鱼看着她,那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的疏离,显得真切了许多。
“你伸手。”
她轻声道。
他被她那难得的明朗笑容晃了一下神,下意识地伸出手。
待反应过来时,一只由枯草编织而成、却十分精巧的小镯子,已经套在了他白皙的手腕上。
“我估摸着尺寸应该差不多,果然没错。”
她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
“你!你把这么脏的东西套在我手上!”
他反应极大,几乎要跳起来,有些咬牙切齿。
褚岁聿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自知理亏:
“那……你不喜欢就还给我嘛,我自己戴也行。”
“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恬不知耻再要回去的道理?”
他立刻不忿地反驳,随即飞快地将戴着草镯的手藏到身后,抬起下巴,一副施恩的模样,
“看你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像样谢礼,我就勉强收下这个了。”
“谢礼?”
褚岁聿疑惑。
谢观鱼却不再解释,只是得意地扬了扬眉梢,心中显然已有了盘算。
褚岁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怡然自得、仿佛解决了什么大事的模样,眼中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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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写文,不太熟练,具体文笔大家从第一章大致可以看到一些端倪了?

如果接受不了的可以退出啦,毕竟我的文笔不太可能突然之间就突飞猛进,满足期待

总而言之,能接受的读者,很感谢你们的包涵

这本书是作者为了满足自己看文的爱好写着玩的,大概就是简介排雷里写的那样。作者还有点儿雷清水,所以还喜欢时不时写点带颜色的,所以大家就当看着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