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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让让她。”
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扰乱客厅平静的气流,一路传到五米外的森林之中,望不到边界的树林突兀地与室内连接,树影与阳光交错的正中央,任江野身着浅灰色的工字背心与同色短裤高速奔跑着,微弱的异样挠了挠她的耳廓,她抬手拂了一下右耳,关掉一只降噪耳机回到:
“再说一遍,没听见。”
秦宇靠坐在休息室的真皮沙发上,黑西装解开腰间两颗深色贝母扣,绣有银线暗纹的黑领带贴着纯白衬衣,他右腿一抬,搭在左腿上,“我说让让你师妹。”
“让?”任江野按停全景跑步机,看了一眼空气屏上定格在30次/分钟的心率,“让什么。”
此时距离第99届世界剑术大赛半决赛开始仅有不到十五分钟,任江野本场比赛的对手正是秦宇口中的师妹,他要任江野让什么显而易见。
“让她赢。”秦宇小臂枕着沙发扶手,黑金打火机在他指尖来回翻转,“就今天。”
“你想要我打假赛。”任江野从森林里走出来,茂密的树叶随着她的离开逐渐枯萎,变成灰白碎屑,坠落地面消散不见,化作一堵白墙和一片空地。
“不能算打假赛,更多是一种惋惜,对你师妹的惋惜。”秦宇抬了抬下颌,“剑术竞技最吃年纪,你和她今年都已经满二十七岁,眼看要过三十的生日,年年新秀赛选出来的全是十八岁的少年人,谁都比她有更多的时间去争冠,你难道忍心看你师妹直到退役也没有一个冠军吗?”
看着秦宇为她师妹愤懑不满的样子,任江野愣了几秒,随即忍不住短促一笑,从旁抽过一条干毛巾,擦拭着双手掌心,擦完后随意搭在餐厅里的椅背上,她的食指尖滑过金属的椅子,在合金花纹凸起的边缘点敲了两下,“秦宇,什么时候你居然开始关心起我的师妹了,还是说明年你不能跟我续约,转头要签下尘远霜,不然我很难理解你的惋惜怎么出现的如此突然。”
任江野的师妹尘远霜作为她多年老对手,一直是秦宇的眼中钉,起初那几年他没少暗地里写通稿黑尘远霜,秦宇曾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自己公司里的首席选手处处压对手一头。不过他的这份喜欢转折在三年前,任江野五连冠那年,秦宇被推举进入世界剑术委员会,此后秦宇便不再着眼短期利益,他有更远的职业规划,他要当上委员会的主席,处在绝对的权力与财富中心。
然而托举秦宇进入委员会的任江野,如今成了他再进一步的阻碍,世界剑术届不需要一个垄断冠军的天才。
秦宇轻轻叹了一口气,“江野,你都已经连续拿了八个世界冠军,现在是毫无争议的历史最佳选手,早就应该没有遗憾了,你在冠军的位置上坐得太久太久,也应当给别人一点机会,否则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
“秦副主席。”任江野站在专门放置自己佩剑的高桌边,一把握住长剑剑柄,“真应该让其他人也听一听你的屁话。”
“那可惜了,这间休息室是我以前专门为你打造的,谁都带不进任何私人的录制设备。”秦宇看向不远处的任江野,抚摸手中打火机的轮廓,打火机内置的语音系统正向着某处同步传输两人的每一句,“我们的对话也只能你知,我知。”
秦宇刚说完,客厅里灯光一闪,疾风刮过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任江野瞬间出现在他身侧,她斜倚着沙发靠背的边缘,反手持握剑柄,剑鞘尖端朝下横贴在秦宇喉结之上,“秦宇,我不可能让她。”
感受着咽喉处的冰凉触感,秦宇双眼微眯,捏紧了手中的打火机,“为什么?你跟她关系那么好。”
“因为我要赢。”
“这么多年你还没赢够吗?”
“永远不够。”
任江野的回答其实算在秦宇的预料之内,他今天来问不过是想给彼此最后一个机会,秦宇闷闷地笑着,“你倒是没变。”
低沉的笑音震颤顺着长剑传递到任江野掌心,她用了一丝力气压回去,剑尖顶着秦宇的喉咙向上移,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压出一道红痕,“我是没变,你变了很多。你曾经说要和我共创历史,建立新的王朝,我赢了你会是除了我以外全宇宙最开心的人。这些话才过去几年,看看你现在又在说什么东西?”
在任江野新秀赛获胜的当晚,时年还只是一家小公司老板的秦宇,追在十八岁的任江野身后畅谈梦想与未来,想以此签下当年的新人王,按理说他无论如何都不够格和任江野签约,他能在无数抛出橄榄枝的经纪公司里脱颖而出,只因为他给任江野许诺了一把独一无二的宝剑。
秦宇垂眸看向抵着自己下巴的黑色剑鞘,其上布满了红色的裂纹,像早已干涸的血,这是他九年前为任江野打造的‘乱红’,如今名扬星际的‘天下第一剑’。
“你从不会在赛前使用乱红。”秦宇和任江野相识十年,他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才有恃无恐赛前跑来给人添堵,“江野,我像了解乱红一样了解你。”
乱红在任江野手中一转,剑身向内回收,她微微俯身,用剑柄挑开秦宇额前被吹乱的一缕头发,凑在他耳边轻声说:“既然你这么了解我,那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最想让你立刻滚蛋。”
一直玩弄在秦宇手间的打火机啪地一下点燃,蓝色火焰炽热地单簇向上,燃烧的火隔在两人之间。因为任江野不喜欢,所以秦宇从不在她面前抽雪茄,今天也不会例外。任江野手中乱红剑柄后撤,带起一寸下切的劲风斩灭了火焰。
秦宇缓缓松开紧攥的手,合上打火机的黑金盖子,放进西装内袋里,站起来掸了掸大腿前侧,长裤没有一丝褶皱地顺垂而下,他系上一粒西服扣子,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
看着秦宇沉默离去的背影,任江野忽然叫住他,“她知道你来找我吗?”
已经走到门边的秦宇不想再多说半句话,直接假装没听见,拉开休息室的大门,打算直接离开,大门刚开了个口子,嘭的一声又合上,他再尝试拉门,像在徒手拉扯整面墙壁,根本打不开。
“我问你话怎么不回答。”任江野按下房门锁死功能,“尘远霜知道你来找我说这些吗?”
秦宇深吸了一口气,背身侧头低沉地回答:“不知道。”
听到否定的答案,任江野并没有完全放松心情,倒不是她觉得尘远霜会主动要求自己让步,是她担心秦宇没事找事影响了尘远霜的竞技状态。大家都觉得她任江野今年会因为能否蝉联九冠而承受巨大的压力,可实际上任江野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师妹尘远霜才是承受压力最大的人,她不想秦宇再去打扰尘远霜。
“最近这一年,我们俩已经消耗完几乎所有曾经的情谊了,我和你之间有再多的不满,我希望都不要牵涉到其他人。”任江野语气一停顿,解开了门锁,“尤其是尘远霜。”
房门滴滴打开,秦宇头也不回地离去。
偌大的休息室内只剩下任江野静静地抱着长剑靠墙站着,她看着时间,等待助理到点来喊自己上场。
任江野的助理久玖这会儿正窝在会客厅沙发后面玩消消乐,刚赢下又一局,突然有人走进来,皮鞋从地毯踩到瓷砖,久玖太熟悉这个脚步声了,直接缩着脑袋往地上滑。还好秦宇直奔会客厅的外阳台,站在可以看到赛场的阳台边上抽着雪茄,边抽边跟别人打语音,这通短暂的语音电话屏蔽了双方的声音,她既听不见对面是谁,也听不见秦宇在说什么。
她把自己的包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摸着地毯蹑手蹑脚地往边上爬,才挪动了几步,秦宇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久玖缩在沙发靠背后面一动不敢动,闻着秦宇抽雪茄的二手烟,忍着嗓子里的痒意,一直挨到秦宇彻底离开,她才连续咳嗽数下,从地上爬起来。
会客厅烟灰缸里丢着只仅燃烧了三分之一的雪茄,烟头朝下还在向上冒着细烟。
久玖上提了一把左肩斜挎的硕大收纳包,心里庆幸还好秦老板没有看到她,否则又给秦宇找到新理由要来开除她了。
“老大,该上场了。”久玖弯着腰从休息室的门缝里探进半个脑袋,及耳的妹妹头短发倾斜遮了小半张肉脸。
“你晚到了两分钟。”任江野一把拉开门,开门就见久玖像个长条壁虎一样紧贴在门边,“哪来的烟味?”
“别人抽的。”久玖伸着手在任江野面前快速挥动,试图赶走烟气,“老大先走,我还有东西要拿。”
久玖从任江野的旁边挤进休息室,三两步快速来到里面的衣帽间,拿出熨烫好的红色风衣,风衣的前胸后背印满了赞助商的标志,她拎着衣架,高举着手臂,把衣服直直地提着,等她一路小跑追到比赛检测通道外面,任江野正和她的母亲任清风说着话。
任清风从驼色的羊绒披肩里探出一只手,摸着女儿的手臂试探温度,“今天赛场冷气开得太低了,要活动开。”
“好。”任江野把任清风滑落的披肩提起来盖回肩膀。她母亲有旧疾,一冷伤口就泛疼,因此即便此时处在盛夏也随身携带着厚衣服。
任清风年轻时候也在赛场上,不过她不像任江野的职业寿命这么长,她和绝大多数参赛选手一样,没能在新秀大赛夺得新人王直通顶级大赛,只能通过资格赛不断比拼获得积分,历经艰辛才有机会登上‘世界剑术大赛’,予以厚望的新人高调出场,随即却在比赛中受了重伤,从此不得不被迫退役,远离赛场。
“老大,赞助的外套,一定要穿。”久玖提着印满赞助商的红色长款风衣站在她们旁边。
任江野的服装赞助位处处天价,每个品牌都是签了出场率的,穿不够,到时候秦宇又要找久玖的茬,否则任江野真想让秦宇赔上一大笔违约金。
见任江野没说不想穿,久玖立刻把衣架取下来叼在嘴里,拽着风衣肩膀上下抖落开,站在任江野身后帮她套上。
这时,一个身着冷白色长裙单手提剑的高挑女人姗姗来迟,尘远霜气质清冽,对万事万物的表面态度也总显得很淡泊,唯有面对任江野她才放下一些寒气,会主动地唤上一句:“师姐。”
严格来讲尘远霜不算任江野的师妹,甚至细算年龄她比任江野还要大上十五天。在她小的时候曾被父亲送去任江野家中,听了三个月任清风讲剑。任江野儿时顽劣,一时兴起作弄她而叫的称呼,就这么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下午好,师妹。”任江野笑着朝她挥手,三两步跟她一块往里走,红色长腰带也没系,在腰侧一甩一晃。
两人一起穿过隧道般的环形检测通道,并肩站在赛场入口前,厚重的隔音大门缓缓向上升,山呼海啸的呐喊扑面而来。
“观众朋友们下午好,欢迎回到第99届世界剑术大赛半决赛的现场,我是主持人杨萄。”
“我是今天的解说赵开杰。”
“上午我往演播室赶的时候,空中路段完全大堵车,赛场附近的道路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飞行器,密密麻麻都快把天空遮住了,后续一度不允许任何无赛场观看票的人靠近,据统计,即便限流之后今天下午赛场附近也至少来了两千七百九十六万观众,比昨天高出百分之二十九,赛场内的两百万个观看席位更是万价难求一票,实在是全球瞩目的一场比赛。”
“是的,看来在很多剑迷心中,今天这场比赛的精彩程度已经相当于年度总决赛了。今天的对战双方都是世界剑术大赛鲜有的常青树,在每年不断涌入十九岁新鲜血液的世界比赛当中,两位老将以‘27’岁的高龄保持着远超其他人的竞技水平,证明了剑术实力不在年纪而在天赋与经验。”
“我们的一号选手任江野,从进入世界剑术大赛开始,统治性蝉联了八届世界冠军,二号选手尘远霜虽然没能获得过总冠军,但一直是冠军的绝对有力争夺者,曾获得了六届亚军与两届季军。”
“比赛双方选手从青少年时期便在赛场纠缠不休,更是在同一年通过新秀选拔赛进入世界剑术大赛,在最顶级的剑术赛场上,她们过去八年交手八次,六次都相遇在总决赛,其中只有第91届和第95届在半决赛提前相遇,而今天将会是她们第三次在半决赛的交手。”
“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欢呼呐喊声,欢迎这对缠绵竞争近十年的参赛选手——”
“任江野!”
“尘远霜!”
百万环绕着赛场的观众用最高昂的呼喊,唤出了两位主角。
任江野在自己的双耳之外裹了一层无形的风,狂热的嘶吼叫喊穿过风层,化作细密的小雨,哗哗啦啦淋过她。她很享受万众瞩目的时刻,高举着手臂,环绕一圈向四面所有的观众致意,特写镜头切过来,她还扬着眉对镜头轻轻眨了下左眼,台下叫喊更是刹不住,欢呼声一直持续到主持人杨萄的人像投影在她们身旁。
“江野,远霜,一周不见,今天状态怎么样?”
任江野愉悦地点点头说:“很好。”
“还不错。”尘远霜跟着回到。
“前段时间我刷到过你们私下一起出游的路透,众所周知,两位在场下的情谊是相当的和谐,但是今天在赛场上胜利者只有一位,姐妹俩对今天的比赛有什么期许吗?”
“赢。”
任江野只说了一个字,看台上她的粉丝立马再次掀起声浪的狂欢。
等尖叫缓过去,尘远霜才慢悠悠地回答:“我珍惜自己剩下的每一场比赛,所以对结果没有预想。”
尘远霜的粉丝不甘落后地也嚎叫了一波。
仿佛两人的粉丝在观众席上也有自己的音量比赛。
“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和现场所有的观众朋友一样激动,同时我们也相信两位一定能够带来一场十分精彩的比赛。那么下面将要进行今天的赛前环节,随机抽选赛场地图,分别由一号选手任江野抽取固定场景,二号选手尘远霜抽取动态时令,请两位分别在眼前的不断闪烁的图像上随机按下暂停。”
通常不同的比赛地图会带来大相径庭的赛果,选手们的动态视力都相当好,手速也是极快,许多人抽图时常常眼睛一眨不眨地寻找自己擅长的。
任江野当然也有利好自己发挥的地图,但比起场景她更喜欢挑时令。不过不巧的是,今年规定综合预测中胜率高的选手作为当场比赛的一号,拥有优先挑选场景的权利。乍一听是利好,其实场景是死物,对她的影响远不如动态的时令。所以她根本没怎么看供选的场景图,手指随意一戳,直接在空中按下暂停。
“高原山地图!”杨萄立即接到,“很少会抽到的一种场景,那么会是什么时令呢?”
此处的时令不仅仅指季节,还包含了时间,气温,风速,降水,含氧量以及空气湿度等等多重叠加的不稳定因素,尘远霜定眼细看了一会儿快速闪过的不同时令,突然点停。
“清晨的早冬。”杨萄惊呼,“哇,那岂不是今天会看到论剑雪山之巅,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赛场地图即将开始搭建,下面有请江野和远霜将本场比赛中要使用的佩剑,放置在入口旁边的检测台上暂时离场。各位收看直播的观众朋友千万不要走开,在赛场地图准备期间,让我们请出特邀嘉宾‘有无乐队’为我们带来今日的赛前演唱会。”
世界剑术大赛作为银河系断层级别的最顶级热门赛事,对参赛者要求极其严格,选手不能有任何机械异体改造,也不可以后天使用基因药物升级体质,甚至连接入星际网络的常规植入设备都不被允许拥有。
因此能入围世界剑术大赛的参赛选手有一个别名,称作‘世界上最后的纯粹人类’。
大赛不仅对人的要求严格,对使用的剑同样严格,赛前赛后选手的佩剑都必须经过苛刻的检测,确保剑上没有任何科技加持,就像人必须是纯粹的人,剑也必须是纯粹的剑。
任江野知道所谓‘纯粹’不过是剑术大赛的表象,实际上世界剑术大赛与起源星的权财直接挂钩,她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权财漩涡的中心,无数的诱惑一天天一遍遍不断对她招手。而她只能通过一次次握剑,一场场胜利,来竭力避免自己彻底成为秦宇那样的人。
所以她不会让任何人。
她会尽全力。
她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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