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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州码头
码头的风裹着江腥味直往骨头缝里钻……某种源自深水、带着淤泥腐败阴湿的怪味,隐约混杂着铁锈般的腥甜。
人未至,码头的“味道”先给了个下马威。
饺子勒紧了破旧的衣襟,脖子上那枚用红绳系着的古旧铜钱,一踏进这地界就像烙铁贴着皮肤。
这枚阿翁的传家宝古铜钱,似乎早已嗅到了“龙”的气息,她的心不由得跟着提了起来。
铜钱烫得她锁骨生疼。
昨夜梦中那对沉在汉水底的绿灯笼,此刻仿佛在浑浊江水中幽幽亮起。
缩在她心口衣襟里的乌鸦不安地动了动,尖细的意念钻进她脑子:“呱!这水腥味儿底下……埋着铁锈和烂泥的阴气!像锁着什么老物件儿……邪性!”
浑浊的汉水边,裹州码头的全貌在晨光中展开。
数十艘大小不一的商船疲惫的靠泊岸边,赤膊的力工们蚂蚁般在其间穿梭,沉重的号子“嘿哟——嘿哟!”声嘶哑混乱,与工头尖利的叱骂、鞭子抽空的脆响交织成残酷的劳作交响。
浑浊的水面漂浮着烂菜叶、翻白的死鱼和破碎的酒坛渣滓,倒映着岸上一块残破的招牌——“醉仙楼”只剩一个孤零零的“醉”字,油漆剥落,像一张嘲讽的嘴。
码头入口不远处,一间简易的棚子,似乎就是招工处。
邓小树带着邓家庄的人过去,满面赔笑对着码头的管事耳语几句,这个长着三角眼、嘴角两撇小胡子的瘦子,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饺子,对邓小树承诺的力大无穷听而不闻,语气带着不屑和嘲讽。
“你想来码头?”
“是。”
“女的?”尾音拖得老长,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是。”
“码头不要女的。”许管事挥挥手,像赶苍蝇。
“为什么?”饺子声音平静,拳头在身侧微微攥紧。缩在衣襟里的乌鸦贱兮兮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他看不起你!”
许管事被这直愣愣的反问噎了一下,习惯被人奉承的他有些不快。但他抬眼仔细打量饺子时,那点不快被惊异压了下去——
他坐着,竟需要使劲仰头才能看清这姑娘的脸!那身板,挺拔得像棵崖壁上的青松。
“女的干不了这个!”他语气稍缓,但依旧斩钉截铁。
“我干的了。我有力气。”饺子盯着他,眼神像淬了火。
许管事慢悠悠站起来,发现自己还是得仰视饺子,心头更是一跳——这身量,怕不比军中悍卒矮!
他目光在她俊秀白皙的脸上逡巡,又落到她挽起袖子露出的线条流畅但看似纤细的手臂上。
这细溜溜的手臂能有多少力气?!
“老邓啊,”他转向邓小树,三角眼闪过七分嘲讽,三分算计,“咱们老熟人,某信你。可码头的规矩,向来是女人免谈……”
他话锋一转,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嘴角一绺鼠须,“破例么,总得有个说法……”
不知人群中哪个好事的吼了一嗓子,“一个女人,还敢夸海口说自个儿力大无穷呢!有本事把桥头的石狮子搬起来……”
他的同伙跟着附和:“就是!不然凭什么跟咱们争饭吃!”
“想男人想疯了来码头找野食?”
这几人明显和普通力工不同,个个露出半截纹身,用不善的眼神看着饺子,抱臂冷笑。
乌鸦气的跳脚,三条腿齐齐蹬在饺子锁骨上:“呸!激将法!低劣!饺子,干翻他们!”
人群中传来抽气声:“桥头的石狮子?那不得有二百斤往上了?谁能搬的动?”
“什么二百斤?那可是实心的石头!怕是有三百斤都有咯!”
“许管事这个要求,是不是有点……”这人聪明的把“为难人”三个字咽了下去。
邓小树扭头望向右手百十来步处的石桥,这一头赫然蹲着一尊巨大的石狮子。
据说是襄州城的富户出资建的,为彰显品味,特意花了大价钱找匠人雕刻了两尊石狮子,蹲守桥头以镇汉水。
他知道饺子力气大,只是——“许爷,这……饺子……”他的目光在一众起哄中缩了回来。
“中!”饺子一口应下,清亮的声音压过嘈杂。她只盯着许管事:“我搬起来,就招我。说话算话?”
那几个起哄的纹身汉抢先嚷道:“算话!大伙儿作证!”
饺子不为所动,只等许管事点头。
许管事捻胡须的手顿了顿,三角眼眯了眯,无所谓地一摆手:“行!说话算话!”
人群“呼啦”一下涌向桥头,议论声几乎要把棚顶掀翻。饺子迈开长腿,径直走向石桥,背影在脏乱的码头背景下显得异常挺拔。
“好高的姑娘!”
“吹牛吧?当初抬这狮子,四五个壮汉累吐了血!”
“俺看悬……”
乌鸦在衣襟里啄她锁骨:“呱!底座有青苔!下盘稳当点!”
石狮子沉默地蹲踞桥头,底座与布满污垢的桥面几乎长在一起,狮头上鸟粪斑驳,透着股被遗忘的荒蛮。
饺子在它面前站定,深吸一口气。
码头的浊气似乎在这一刻被屏退。也就在这气息转换的刹那,颈间铜钱的灼热感陡然变得清晰,仿佛在她皮肤上烙下一个古老的印记。
她捋起麻布袖子,露出两截与周遭粗粝格格不入的白皙纤细的手臂。双腿微屈,重心下沉,双手稳稳按在冰凉粗糙的狮身两侧。
身旁围观的好事者已经叫起来:“这胳膊!快看!全是筋!”
细溜溜的手臂微一用力,瞬间从软肉变成一条条纤细但遒劲的筋,她对围观者的起哄充耳不闻,只专心于自己的掌心。
掌心传来的,不仅是石头的冰冷,更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源自水底的震颤,通过狮身传递过来。
"起——!"
没有多余动作。
只见她腰背如弓弦绷紧,双脚猛蹬地面,那数百斤的石狮子竟像只受了惊的猫儿,被她从基座里“薅”了出来。
脚下青石板“咔”地一声裂开细纹,她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青石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石狮子在她怀里,温顺得像个假货。
“我的老天爷!”
“抱……抱起来了!真抱起来了!”
“她……她还是人吗?!”
人群瞬间死寂,只剩倒抽冷气和眼珠子瞪圆的声音。
乌鸦在脑海里贱兮兮开口:“呱!一群没见识的,这算个啥!”
饺子抱着石狮子,稳稳站直。略一思索,竟抱着这数百斤的巨物,转身,迈步,沿着来路,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回招工棚子!
人群像被无形的手劈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围观者的心尖上。那一百多步的路程,成了怪力最直观的展示。
她还能抱着石狮子走!?这简直是天神一样的力气!
许管事张着嘴,眼珠子几乎凸出来,呆滞地看着那尊被“请”回来的石狮子越来越近,大脑一片空白。
这姑娘的胳膊比码头最粗的缆绳还结实,可那双手……白得像刚剥壳的笋,倒像是拿笔的,不像是扛包的。
“咚——!!!”
手一松,石狮子轰然落地,砸得地面一颤,棚顶簌簌落灰,漫天尘土飞舞。岸边啄食腐肉的水鸟惊飞一片,也把许多人惊掉的下巴砸回了原位。
死寂中,只有风声和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有好事者的气恼的“呵!Tui——”吐吐唾沫声。
“许管事,我可以在码头干活了吗?”少女清冷的声音传来。她一开口,围观者全都闭了嘴。
“可,可以……”瘦子管事还魂在天外,说话的不知是他的嘴,还是他这个人。
饺子拍拍手中的灰,点头道:“中!那我啥时候来上工?”
“明……明天……”
“多少钱一天?”
“三十个铜板。”
旁边力工啐了一口:“够买三升糙米,不够老子塞牙缝!”
另一个接话:“总比去年强,去年斗米五十文,饿死的人能填满汉水!”
饺子点点头,对着同样恍恍惚惚的邓小树说:“小树叔,回了不?”
“回……回了……”
两人身影消失在码头喧嚣的入口。死寂维持了几息,轰然炸开!有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人拼命揉眼睛,有人喃喃念着:
“神了……神了……”
“咋了咋了,发生了啥?我来晚了!”
“我的娘喂!真搬动了?!咋可能”
“抱着走的!你看见没?抱着走的!”
“咋不可能!你自己看嘛!证据确凿!”
“这石狮子咋办?就撂这儿了?!”
许管事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打翻了脏兮兮的茶杯,水渍漫开如同他崩溃的神经。
他猛地回神,三角眼里蒙上阴鸷,对着旁边吓傻的小跟班劈头盖脸骂去:“蠢货!愣着挺尸啊?!还不快找人!给老子把这祖宗搬回去!!!”
饺子走出码头,颈间的红绳铜钱依旧残留着一丝灼热。乌鸦从她衣襟里探出小脑袋,黑豆眼警惕地扫视着浑浊的汉江。
“呱!这破地方,水底下肯定锁着大家伙!那阴气……还有,”
它歪头,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讯息,“还有铁链子响……哗啦啦的……怪吓人的!说不定路上听到的蛟龙故事是真嘞……”
饺子摸着颈间愈发灼热的铜钱,那热度烫得她心慌。她下意识地望向浑浊的汉水江心,昨夜梦中那对幽绿的灯笼,仿佛再次亮起,与铜钱的灼热一唱一和。阿翁暴雨森林里焦黑的长影的讲述在耳边回响……
“绿灯笼?蛟龙……”
龙这个字眼,像漩涡一样吸引着饺子的心,她望向烟波浩渺、暗流涌动的江心,眼神锐利如刀,“管它是什么,这码头,我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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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常常在短视频上刷到哪里出现了龙,哪里哪里有龙,就有了写一个化龙的故事的冲动。写的相当困难,常常词不达意,常常抓耳挠腮,但是喜欢写,也希望读者能喜欢看。谢谢大家支持!欢迎多多评论,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