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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砚
“嗯……痛,痛……”胸口如刀割般,撕心裂肺的痛。
白雨眠静躺在檀木床上,双手紧抓着被褥,细碎的呻吟自齿间溢出,尽是难以言说的苦楚。
她面色苍白如雪,绝美的脸庞虽无半分尘垢,双眸却被一条素白纱布遮去,难以见全貌。身上那素白的襦裙早已变得破碎不堪,污痕点点,裂口之处还滲着刺目的猩红,竟无一处是好的。
白雨眠勉力的撑起了身躯,想睁开眼看看四周境况,眼前冰冰凉凉的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刚想将这碍眼的东西扯掉,却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
“别动。”耳边传来一道男子的嗓音,温润如玉,却带着几分疏离冷淡。
白雨眠秀眉轻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语气满是疑惑,“你是?”
“在下吴砚,一介医者。”男子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语调淡然,“不知姑娘为何伤得这般严重?”
白雨眠闻言,怔忡片刻。
她本是户部尚书独女白雨眠,与定北侯世子云无峥早有婚约。奈何传闻这云无峥有断袖之癖,嫁过去无非是守活寡。眼看婚期将近,她便连夜从尚书府出逃。
谁曾想出逃途中遇上山匪,为求生机不惜滚落至山坡,幸得得此人相救,否则早已命丧荒野。
她下意识摸了摸眼上覆盖的布条,缓声道:“小女乃是洛川城一户药铺之女,名唤彩狸。”
“那日上山采药,不想路上遇到了山匪,药筐遗失了不说,人还摔落成这般。”
她抬头朝向了声音来处,虽然看不清对方形貌,语气却满是感激,“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若不是公子。小女怕是早死于山野之间。”
吴砚声音清冷依旧,淡淡回道:“医者仁心,见死不救,有违本心。”
“公子,那我的眼睛?”白雨眠摸着眼睛覆盖的布条,心中一紧。
只听吴砚道:“你眼角被荆棘刮伤,加上你昏迷已久,双眼暂且不能见光,我便草药覆盖以纱布缠绕。”
布条后的眼睫轻轻颤动,白雨眠能感觉到男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莫名有些发紧。
“姑娘伤在四肢,且失血颇多,需静养半月方能痊愈。”吴砚的脚步声轻缓移动,似在收拾药腕,“方才已为你敷了草药,再过两个时辰,我来换新药。”
白雨眠轻声应着,“有劳公子。”手指攥紧了身下被辱。洛川城药铺之女的谎言随口编造,她不知这陌生医者是否可信,只盼能养好伤,再作打算。
屋外隐约传来微风过林,以及清脆的鸟啼声,这居所似在山间。屋内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草药的清香。
吴砚话不多,每日只按时过来换药、送汤药与清淡的吃食,言语间始终带着疏离,却照料得极为妥帖。
就这般过了三日,白雨眠正试着活动胫骨,驱散连日带来的滞涩。
忽闻门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股清润的的沉香,悄然漫入鼻尖。那香气沉静温雅,混着几分淡淡的药香,正是她这些日子闻熟了的气味。
香气扑面而来。
“公子?”白雨眠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刚苏醒的软糯。
吴砚低低应了声“嗯”,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缓缓揭开她眼上的纱布。
随即,一点清润的药膏被指腹轻轻点抹在眼角,凉意顺着眼周蔓延开,竟如薄荷含在舌尖般,清冽舒爽。
“试着睁眼看看。”他的声音比往日更温柔了几分,落在耳畔温温润润的。
白雨眠顺着声音的方向,微微睁开一条缝隙。久未见光,眼睛先是一阵微涩的酸胀,待适应了片刻,才慢慢将眼睁大。
起初是一片模糊的影,渐渐凝实、清晰。
最终,一双乌黑幽亮的眸子,撞进了她的眼底。那眸子藏在一副兽皮面具之下,只露出下半张线条干净的下颌,可那眸底的光,却亮的让人无法忘记。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似是静了一瞬。
吴砚轻咳一声,率先移开了视线,耳尖悄悄泛起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热。
他转身将一个叠得规整的粗布布袋放在了床边,语气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歉意,“家中无姑娘的衣物,也不知你的尺寸,怕买了不合身。”
“这套是在下未曾穿过的,你先将就穿上,后续再为你添置。”
白雨眠望着他转身微僵的背影,心头竟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她垂眸看向床边的布袋,抬手轻轻解开绳结,里面是一套素色的细布男子衣裳。
“多谢公子。”她轻声道谢,声音里带着几分羞赧。连日来蒙他照料,眼疾渐愈,如今又得他赠衣,这份恩情,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报答。
吴砚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目光落在院中的翠竹上,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你眼疾初愈,动作慢些,莫要劳累。”
说罢,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桌案上温着粥,是用薯蓣和小米熬的,姑娘穿好衣服后,可自行取用。”
白雨眠应了声“好”,待他脚步声渐远、房门轻轻合上,才敢抬手抚上自己的眼眸。
指尖触到眼周的肌肤,还残留着药膏的清润,眼前那双眼眸的影子,却挥之不去。兽皮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容颜,可那双眼睛里的沉静与温柔,却比春日暖阳更让人安心。
她缓缓起身,动作轻缓的换上了衣裳。衣裳的尺寸略宽松大些,布料却柔软,穿在身上十分舒服。整理了一番,却也勉强合身。
白雨眠走到桌案旁,果然见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放在那里,氤氲的热气中飘着淡淡的米香与薯蓣的清甜。
正欲抬手端起粥碗,忽闻窗外传来几声轻响,似是与什么东西落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白雨眠顿了顿,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吴砚正站在晒架旁,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晒架上的草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有些长,下颌棱角分明。
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吴砚似有所觉,抬头望来,她才慌忙合上窗,脸颊微微发烫。捧着温热的粥碗,指尖的暖意顺着掌心蔓延至心底。
白雨眠轻轻舀了一勺粥送人口中,软糯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竟比她以往吃过的任何食物都要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着一个略显焦急的呼喊,“吴先生!吴先生在家吗?”
白雨眠握着粥碗的手微微一顿,听这声音,似乎是有外人来访。
而晒架旁的吴砚,也早已放下了手中的草药,便出现在了院门口。
“吴先生!”
急促的呼喊伴着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山间的静谧,院门外的人影晃了晃,一个穿着短打、裤脚沾着泥点的青年快步闯了进来,脸上满是焦灼。
吴砚已敛去方才的几分温润,恢复了平日的疏离淡然,侧身让他进门,“何事慌张?”
青年喘着粗气,目光不自觉扫过院内,瞥见窗边隐约露出的衣袂一角,才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道:“是山下张家庄的李大哥,今日上山打猎被毒蛇咬了,他媳妇急得团团转,特地让我来请您过去看看!”
吴砚眉头微蹙,转身看向屋门方向,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屋内的空人听见,“稍等,我取些药便走。”
他快步走进屋内,案几上还放着刚研出磨好的药粉,竹制的药匾里摊着晒干的薄荷与甘草,香气清冽。
吴砚动作麻利地将所需药材装进粗布药袋,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漆盒,里面盛着之前调制的解蛇毒的药丸。
转身时,正撞见白雨眠站在屋中央,素色的男子衣裳穿在她身上,衬得她身形娇小玲珑,乌亮的眸子带着几分担忧,望向他,“公子是要出门行医?”
“嗯。”吴砚颔首,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见她眼角的伤痕淡了些许,才补充道:“山下有人中了蛇毒,我需要前往诊治。桌上有备好的汤药,温一温便可服用,切记不可随意出门,院外林间有野兽出没。”
白雨眠轻轻点头,手指攥了攥衣角,“公子一路小心。”
她望着吴砚的背影,看着他与那青年一同走出院门,脚步声渐渐远去。院子里只剩下晒架上的草药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阳光依旧明媚,却莫名少了几分暖意。
屋内的药香与粥香交织,白雨眠端起微凉的粥碗,却没了方才的胃口。
她走到窗边,再次推开一条缝隙,望着院外空荡荡的青石板路,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
她自幼在尚书府长大,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从未有过这般独自待在陌生之地的滋味。可这几日,吴砚虽言语冷淡,却照料得无微不至,让她那颗因出逃、遇匪而惶恐不安的心,渐渐有了一丝依托。
忽然院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不似人声,倒像是某种小动物在草丛中穿梭。白雨眠心头一紧,下意识后退半步,握紧了身侧的桌沿。
她看不见院外的情形,只能屏息凝神,仔细听那声音渐渐靠近,似乎停在了晒架旁。紧接着,传来几声轻微的啄食声,像是鸟雀在啄食晒着的草药籽。
白雨眠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大意。她想起吴砚的叮嘱,不敢出门查看,只能隔着窗户静静听着。
太阳渐渐西斜,林间的鸟鸣声稀疏起来,山间的风也带上了几分凉意。
白雨眠坐在案几旁,反复整理着细布衣袖,目光始终落在院门外的方向,心中默默盼着吴砚能平安归来。
顷刻之后,远处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还伴着吴砚淡淡的声音,“沿这条路回去,按我教的方法煎药,每日三次,服用三日,便可恢复如初。”
是他回来了!
白雨眠心头一喜,下意识站起身,走到屋门口。
吴砚推门而入,身上沾了些尘土,额角带着薄汗,平日里的清润沉香眼下混着些许泥土的气息,更显沉稳。
他见白雨眠站在门口,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问道:“未曾惊扰你?”
“并未。”白雨眠摇摇头,目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发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公子辛苦了,要不要喝杯茶?”
吴砚颔首,将药袋放在案几上,“多谢。”
白雨眠转身去倒茶,指尖触到茶壶,这才发觉茶水早已微凉。她正想生火重新煮茶,却被吴砚叫住,“不必麻烦,凉茶饮着也可。”
条接过茶碗,仰头饮了一口,喉结滚动,褪去了几分疲惫。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脸上,只见此刻他眸底的疏离淡了些许,竟有几分柔和。
白雨眠望着他,忽然想起今早他为自己揭开纱布的情形,那双眼睛里的光,清澈而温柔,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她忍不住轻声询问,“公子,那位李大哥的蛇毒,无碍了吧?”
“已无大碍。”吴砚放下茶杯,声音温和有些,“蛇毒已清完,还需在服药好生修养几日便可。”
他走至晒架旁,开始收拾被鸟儿啄过的草药,指尖拂过晒干的藿香,香气弥漫开来。
白雨眠跟在他的脚步,走至了他身侧一旁帮着收拾,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若是能一直这样安稳度日,似乎也不错。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是逃婚的户部尚书之女,身份悬殊,而这吴砚只是一介山野医者,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更何况,她还隐瞒了真实身份,这份短暂的安稳,或许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吴砚似是察觉到她的失神,回头看了她一眼,“在想什么?”
白雨眠回过神,脸颊微微发烫,慌忙移开视线,“没什么,只是觉得公子医术高明去,能救死扶伤,实在令人敬佩。”
吴砚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藏在面具之下,看不真切,却让白雨眠觉得,他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般冷淡。
就在这时,吴砚的目光忽然落在她的手腕上,眉头微皱,“你的伤口似乎渗血了。”
白雨眠低头一看,果然见衣袖下的手腕处,纱布隐隐透着一点猩红。
想必方才整理衣袖太过用力,不小心牵扯到了未愈的伤口。
吴砚快步走进屋内,取来干净的纱布和草药,示意她坐下,“伸手。”
白雨眠依言伸出手腕,他动作轻柔地解开了旧纱布,露出底下尚未愈合的伤口。他将药草碾碎拌均,用竹片蘸取一坨草药,轻轻覆盖在了伤口上。
手腕处的伤口疼痛感渐渐消散,瞬间蔓延开清凉之意。
近距离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闻着他身上清润的药香气息,白雨眠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脸颊也愈发滚烫。她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吴砚轻轻按住。
“别动,伤口还未长好,容易化脓。”
白雨眠只好乖乖不动,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捏着竹片蘸起药草,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空气中满是草药的苦香与藿香的淡香,混杂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竟奇异的让人安心。
白雨眠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胸腔,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稳,只好微微偏过头,望着窗外晒架上晾晒的草药发呆。
“近日莫要牵扯到手腕处的伤口,也别沾着水汽。”吴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他已经重新缠好纱布,手指最后在纱布末端轻轻按了按,确认缠得稳妥。
白雨眠猛地回过神,仓促应了声“好”,便飞快地收回了手,将手腕藏回了衣袖里,脸颊烫得几乎能烧起来。
她偷偷抬眼,正好撞见吴砚收拾药碗的动作,瞥见他抿起的薄唇,方才那抹笑意似乎还残留在唇角。
吴砚像是没察觉她的窘迫,转身将用过的竹片和药碗放在一旁,回头时目光落在了她泛红的耳尖上,眸底略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再歇息片刻吧,方才收拾草药也累了。”他说着,拿起一旁的蒲扇去,轻轻给晒着的草药扇了扇风,将草药上的尘灰扇掉。
白雨眠坐在一旁的竹凳上,手指扣着宽大衣袖的袖摆,心里乱糟糟的。
她明知这份相处不过是镜花水月,可方才他专注的眼神、温柔的动作,还有身上清润的药香,都香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让她忍不住贪恋这份短暂的安稳。
“公子。”她看着他脸上的那副兽皮面具,犹豫了许久,还是轻声开口询问,“你为何一直戴着面具?”话一出,她就有些后悔,怕唐突了对方。
吴砚扇蒲扇的动作蓦地一顿,沉默了片刻,声音褪去了方才的温软,多了几分疏离的淡,“不过是习惯罢了。”
他没做过多解释,转而说起,“你离家也有些时日了。”
白雨眠心猛地一沉,早知就不问他面具只事了。
“眼下你身上伤口也大好,”他转过头,面具后的目光似比先前凉了些,“早些回去吧,家中父母怕是早已急得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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