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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九月的风卷着夏末的热意,撞在明德中学的香樟树上,落下满地碎金似的阳光。沈妤抱着刚领的校服,站在高一(1)班门口时,正撞见裴川被教导主任从里面“请”出来。
男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走廊尽头:“裴川!你给我站到下课!上课第一天就睡觉,校服扣子都不扣好,你眼里还有没有校规?!”
裴川懒洋洋地靠着墙,白色校服外套敞着,里面是件黑色T恤,裤脚随意地卷到脚踝,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他没反驳,嘴角甚至还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眼神扫过门口的沈妤时,停顿了半秒,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只是看到了一片路过的云。
沈妤抱着校服走进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空着,旁边的座位也没人。她刚把东西放下,就听见走廊里教导主任的声音又高了八度:“还有你那作业!开学一周了,科科空白,你是打算把教室当游乐场吗?!”
“知道了李主任。”裴川的声音隔着窗户传进来,懒懒散散的,听不出半点火气。
上课铃响时,裴川才慢悠悠地晃进教室。他径直走到最后一排,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没看旁边的沈妤,直接趴在桌上,侧脸贴着冰凉的桌面,看样子是打算继续补觉。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函数,沈妤听得认真,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忽然觉得桌角轻轻晃了一下,她转头看了眼裴川,他还趴着,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老师讲课的重点重合得恰到好处。
她心里有点惊讶——这人看着睡得昏天暗地,居然什么都听见了?
下课铃一响,裴川立刻抬起头,动作利落得不像刚睡醒。他从桌肚里摸出手机,指尖飞快地划着屏幕,几个男生凑过来:“川哥,下午放学去不去打球?隔壁职高的又来挑衅了。”
裴川抬眼:“几点?”
“五点。”
“行。”他应得干脆,视线扫过那几个男生胳膊上的淤青,眼神冷了冷,“上次没打够?”
“他们带了家伙。”一个男生压低声音。
裴川嗤笑一声,没再说话,低头继续看手机。沈妤假装整理笔记,余光瞥见他屏幕上是道物理竞赛题,步骤写得简略却精准,显然早就解出来了。
她忽然想起开学时的分班考试,成绩榜最顶端并排写着两个名字:裴川,沈妤。当时有老师私下议论,说裴川的卷子做得像在炫技,填空选择几乎不错,大题只写结果不写步骤,硬生生把满分题答成了“半成品”,却还是压着分数线和她并列第一。
这人就是这样,聪明得不像话,却偏要把心思藏在吊儿郎当的壳子里。
第一次和他真正“打交道”,是在月考后的办公室。
沈妤去交作业,正好撞见裴川被班主任训。男人把一摞空白作业本拍在桌上:“裴川!你看看沈妤的作业!字迹工整,步骤齐全,你再看看你的!除了名字还有什么?!”
裴川没看那些作业本,视线落在沈妤手里的卷子上——她的数学是满分。他忽然开口:“张老师,她这道附加题用的方法太麻烦了,换种思路能省一半步骤。”
沈妤愣了一下,转头看他。他正指着她卷子上的最后一题,眼神清亮,完全没了平时的散漫。
班主任被噎了一下,气呼呼地说:“你懂你倒写啊!”
“没必要。”裴川耸耸肩,“会做就行。”
沈妤忍不住接话:“步骤规范也是得分点。”
裴川看了她一眼,挑眉:“沈同学是在教我做题?”
“我只是觉得……”
“觉得我应该像你一样,把作业本写成字帖?”他语气带了点戏谑,却没什么恶意,更像在和熟悉的朋友拌嘴。
沈妤被堵得说不出话,脸颊有点发烫。班主任叹了口气:“行了你们俩,裴川,把沈妤的作业拿去抄一遍,明天交上来!”
“不用。”裴川拒绝得干脆,“我会做。”
“那你写!”
“没空。”他说得理直气壮,转身就走,路过沈妤时,脚步顿了顿,低声道,“那道题的简便算法,下次告诉你。”
沈妤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别扭——这人明明没什么恶意,说话却总带着点刺。
后来她才知道,裴川的“没空”是真的没空。
他要帮家里处理公司的事,常常在晚自习时被司机接走,车窗降下时,能看见他低头看着文件,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严肃;他要去给被欺负的同学出头,好几次放学都看见他带着人往巷子里走,回来时袖口沾着灰,嘴角却噙着点打赢了的得意,眼神亮得像淬了光;他甚至会在课间绕远路去教务处,借口“找老师问问题”,实则把被没收漫画的男生从教导主任手里“捞”出来,自己则被顺带训斥几句,也不辩解,就靠着墙听着,等主任气消了再慢悠悠地晃回教室。
他像个浑身是刺的刺猬,却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把柔软的肚皮露出来。
期末考试前,沈妤在图书馆复习到很晚。闭馆时,外面下起了大雨。她没带伞,站在门口犯愁,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裴川拿着一把黑色的伞,走了过来。他刚从外面回来,头发有点湿,T恤的袖口卷着,小臂上有块淡淡的淤青。
“没带伞?”他问。
沈妤点头。
他把伞递给她:“拿着。”
“那你怎么办?”
“我有人接。”他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快走吧,雨大了。”
沈妤接过伞,指尖触到他的温度,心里一暖。“谢谢你。”
他没说话,转身就往轿车走去,走到车边时又停下,回头看她:“最后一道物理大题,用动量定理更简单。”
沈妤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模拟卷上的题。她抬头时,他已经上了车,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汇入雨幕。
那把伞很大,足够遮住两个人。沈妤撑着伞走在雨里,闻着伞面上淡淡的雪松味,忽然觉得,这个总爱睡觉、不交作业、偶尔还会打架的少年,好像和别人说的不太一样。
高中毕业那天,散伙饭上,有人问裴川:“川哥,你这三年除了睡觉打架,就没正经做过一件事?”
他正在给一个男生递饮料——那男生高二时被校外混混堵过,是他带着人把人解围的。闻言,他抬眼笑了笑:“谁说的?我不是还考了个第一吗?”
众人哄笑起来。沈妤坐在对面,看着他低头拧瓶盖的样子,忽然想起他某次帮同学出头回来,脸上带着伤,却在早读课时,悄悄把一张写着解题步骤的纸条塞进了她的桌肚,上面是她卡了很久的化学题。
那天,她把伞还给他,他说“扔了吧,没用了”。可她知道,那把伞被他收在了书包里,直到毕业都没再拿出来过。
后来,在家族联姻的会议室里,当裴川穿着笔挺的西装,坐在她对面,语气疏离地说“沈小姐,合作愉快”时,沈妤忽然想起那个雨天。
她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疲惫,想起高中时他总在课堂上睡觉,大概是前一晚又忙到了凌晨。她忽然笑了笑,回了句:“裴总,合作愉快。”
心里却在说:裴川,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把所有的认真,都藏得那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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