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笔生侠
墨笔生侠镇西头的“翰墨斋”总飘着墨香,阿文蹲在柜台后整理旧籍时,指尖总蹭得满是青黑。祖父走了十年,只留下三物:常说“我的家在墨色里”的碎语、缺了半块的墨玉坠,还有个雕着云纹的青铜笔洗。
今儿雨脚轻敲窗棂,阿文翻到本封皮开裂的《江湖志》,指尖刚触到纸页,肘部就撞翻了案头的笔洗。清水混着残墨泼在青砖上,他慌忙去扶,却见笔洗里浮起张泛黄的画——是半幅《侠客图》,画中少年束着高马尾,腰间佩剑的穗子晃得眼熟,竟是块墨玉,和他脖子上挂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阿文的指尖不受控地碰向画纸,冰凉的纸面突然发烫,墨色像活过来的溪水,顺着他的指缝往上爬。窗外的雨声骤然消失,眼前的旧籍、笔洗全被浓墨吞没,他只觉天旋地转,下一秒便摔在了软乎乎的草地上。
“小心!”
清脆的喝声刚落,一道黑影擦着阿文的耳际飞过。他抬头时,只见个穿青布短打的少年持剑而立,剑刃上沾着团黑糊糊的东西,正滋滋冒着黑烟。那少年眉眼锐利,正是《侠客图》里的人。
“你是画里的……”阿文的话没说完,就被少年拽着胳膊往后躲。方才他躺过的草地,已被那团黑烟染成了灰黑色,连草叶都蔫成了碎末。
“我叫青锋。”少年把剑收回鞘,递来支泛着竹青的笔,“这是你祖父十年前留下的,说等‘带墨玉坠的孩子’来,就把它交出去。”
阿文攥紧竹笔,指腹触到笔杆上刻的细痕,心口猛地跳——那是祖父教他握笔时,总在笔杆上刻的防滑纹。他刚要追问,远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响,抬头望去,漫天黑雾正往这边涌,所到之处,树木、山石全褪成了灰白色,像被人用清水洗去了颜色。
“是浊墨怪!”青锋的声音发紧,“它们会吞掉画里的一切,等整幅画褪成白纸,我们就全没了。”
黑雾转眼到了跟前,阿文只觉一股寒气裹住全身,他下意识地举起竹笔,笔尖竟自动渗出墨来,在身前画出面半人高的木盾。浊墨怪撞在盾上,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一滩黑水淌在地上。
阿文盯着手里的竹笔,指节泛白:“这笔……能画画御敌?”
“不止。”青锋抹了把额角的汗,“竹笔能画‘心之所念的必需之物’,御敌、救人,本质都是守护。你祖父当年就是靠它,挡住了浊墨怪第一次侵袭。”
“我祖父也来过这里?”阿文摸了摸脖子上的墨玉坠,冰凉的玉片贴着皮肤,“他为什么要离开?”
青锋的眼神暗了暗:“去砚台峰找凝真墨,路上我再跟你说。只有凝真墨能补画,让褪色的东西恢复原样。”
两人沿着山路往上走,越往上,周围的颜色越淡,连脚下的石子都快成了白色。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阿文拨开半枯的灌木丛,看见个穿粗布衫的老樵夫坐在石头上,腿上缠着团黑雾,正一点点往他的腰间爬。老樵夫的脸皱得像核桃,见了他们,虚弱地抬了抬手:“救……救我……”
阿文立刻举起竹笔,想画根绳索把黑雾拉开。青锋却按住了他的手腕:“不行!浊墨会污染笔墨,你画什么,它就吞什么,反而会缠得更紧。”
“那怎么办?”阿文急得冒冷汗,老樵夫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白。
“他身上有药草。”青锋指了指老樵夫的背篓,“你看他的衣领,沾着‘醒心草’的绿汁,这草能驱浊墨,你得先找到它。”
阿文立刻蹲到老樵夫身边,背篓里的柴禾乱作一团,他翻了半天,才在最底下摸到株叶片带锯齿的小草,草叶上的绿汁果然和衣领上的一样。他刚把醒心草递到青锋手里,就听青锋说:“用竹笔画药汤,要温热的,才能让药效散得快。”
阿文深吸一口气,握紧竹笔,心里默念“温热的药汤”。笔尖的墨珠滴落在石头上,竟真的聚成了个粗瓷碗,碗里盛满了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汤。青锋扶起老樵夫,把药汤喂了下去。
药汤刚入喉,老樵夫腿上的黑雾就开始往后缩,发出滋滋的声响。他缓过劲来,从怀里掏出个木盒,打开时,里面是半块刻着“文”字的砚台。
“这是你祖父十年前留下的。”老樵夫把砚台塞到阿文手里,砚台的木纹和他家里的旧桌一模一样,“他说,等带墨玉坠的孩子来,就把这个给他,还说‘砚台合,墨色归’。”
阿文摩挲着砚台上的“文”字,突然想起祖父走前,曾在他的手心里写过这个字,说“文能载道,亦能侠客”。他刚要追问,远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整座山都开始晃。
“浊墨怪首领来了!”青锋拉起阿文就往山顶跑,“凝真墨在砚台峰的顶端,我们得快点!”
山顶的风裹着寒气,阿文刚爬上最后一级石阶,就看见块丈高的墨锭嵌在石缝里,墨锭周围,缠着团比之前大十倍的黑雾,黑雾里隐约能看见支笔的轮廓。
“那是染尘笔!”青锋的声音发颤,“是你祖父当年遗落的笔,被浊墨怪附了体,成了首领!”
黑雾猛地散开,露出支漆黑的毛笔,笔杆上缠着无数细小的黑丝,像人的头发。“十年了,终于等来了第二个‘心正墨纯’的人。”染尘笔的声音又粗又哑,像磨着石头,“你祖父当年用墨玉坠镇压我,却被我反噬,困在了笔杆里。他本是画中魂,偏要守什么‘护画’的破诺,留在现实里,如今连魂都快散了!”
阿文的心脏像被攥紧了,他举起竹笔,笔尖的墨汁却开始发抖。染尘笔发出刺耳的笑,无数黑丝从地上爬起来,缠住了他的脚踝,往他的腰间绕去。
“你祖父就是这样,以为靠笔、靠墨就能赢?”黑丝勒得阿文喘不过气,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却突然想起祖父教他写字时的模样——祖父握着他的手,在宣纸上写“守”字,说“守诺不难,难的是心里有光”。
阿文咬紧牙关,把脖子上的墨玉坠攥在手里,冰凉的玉片仿佛有了温度。他闭上眼睛,心里不再想“怎么赢”,只想着“要救祖父”“要护着画里的人”。竹笔突然发烫,笔尖的墨汁变得清亮,他抬手一挥,纸上竟画出了祖父的模样——祖父还是记忆里的样子,穿着灰布长衫,手里握着那支染尘笔。
“阿文……”画里的祖父开口时,阿文脖子上的墨玉坠突然飞了起来,与画中祖父腰间的墨玉坠合在了一起。两道金光迸发,染尘笔发出凄厉的尖叫,缠住阿文的黑丝瞬间断成了碎末。
祖父的身影从画里走了出来,只是有些透明。他接过阿文手里的竹笔,又拿起老樵夫给的半块砚台,往石缝里一按——砚台竟与石缝里的另一半严丝合缝,完整的砚台上,刻着“守诺”两个字。
“凝真墨要靠‘守诺’的砚台才能取。”祖父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阿文,你看,侠不是会武功,是守住心里的光。”
阿文点点头,和祖父一起举起竹笔,笔尖蘸了凝真墨,在空中画出把长剑。青锋立刻接住剑,纵身跃起,剑刃刺穿染尘笔的瞬间,黑雾像退潮般散去,那些褪色的树木、山石,渐渐恢复了翠绿与青灰。
可祖父的身影却越来越淡,像被风吹散的墨烟。“我本是画中侠客,当年受你曾祖父所托守画,如今画安了,我也该归位了。”祖父摸了摸阿文的头,“记住,墨随心动,心善则墨清。”
阿文伸手想去抓,却只抓到满手的墨香。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他又开始天旋地转,等站稳时,竟回到了翰墨斋的柜台后,青铜笔洗还在案头,只是里面的《侠客图》变了——画里多了个穿布衣的少年,正和祖父并肩而立,两人手里的砚台合在一起,闪着淡淡的光。
雨还在下,阿文把完整的“守诺砚台”放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往后的日子,他还是每天整理旧籍,只是多了件事——帮张阿婆写家书,教隔壁的小虎握笔,有人来买墨,他总会多送张裁好的宣纸,说“写写心里的光,比什么都好”。
镇上的人都说,翰墨斋的阿文是个“侠客”,虽然没佩剑,却总帮人解难。阿文听了,只是笑着摸了摸脖子上的墨玉坠——他知道,真正的侠客,从来不是画里的模样,是藏在心里的那份善意与承诺。
月夜下,翰墨斋的窗棂上,总会映出两道影子,一道高,一道矮,像是在并肩看画。路过的人偶尔会看见,画里的侠客正对着窗外挥手,墨香里,仿佛还飘着句轻语:“我的家,在墨色里,也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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