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又在给你写休书了

作者:米饭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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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烛与旧笺


      暮春的午后,将军府西跨院的蔷薇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沾着些微暖意,顺着雕花木窗的缝隙,落在沈清辞摊开的宣纸上。

      她握着一支狼毫,笔尖悬在纸面三寸处,墨滴在空气中凝着,迟迟未落。宣纸上早已写下两个字,笔锋算不上凌厉,却带着几分决绝——“休书”。

      这是第十八回了。

      沈清辞垂眸,望着案上那方端砚。三年前嫁入将军府时,陪嫁的文房四宝里,唯独这方砚台是新的,青灰色石面上雕着缠枝莲纹,如今边缘已被磨得温润。就像她这三年的日子,初时带着几分新人的拘谨与微末期盼,到如今,只剩下被时光磨平了棱角的麻木。

      “夫人,该添茶了。”

      门外传来侍女晚翠的声音,隔着一层梨花木屏风,显得有些模糊。沈清辞迅速将那张写了字的宣纸揉成一团,塞进袖中,又取过一张素笺,提笔在上面描起简单的兰草。

      “进来吧。”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异样。

      晚翠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锡胎点螺的茶盏,见沈清辞正临帖,便轻手轻脚地换了新茶,又往炭盆里添了两块银丝炭。四月的天已暖了,只是将军府的西跨院背阴,总比别处凉上三分,沈清辞自小畏寒,便是这时节,也离不得这盆炭火。

      “夫人,方才前院来传话,说……说将军要回来了。”晚翠的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清辞执笔的手顿了顿,墨点落在素笺上,晕开一小团深色。她抬眸看向窗外,蔷薇枝桠斜斜地挑着,把天光割得碎碎的。

      “知道了。”她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回纸上那团墨渍,像只突兀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将军萧惊寒。

      这个名字在她心里盘桓了三年,却始终模糊得像幅隔着雾的画。三年前,她代替病重的嫡姐嫁入将军府,拜堂时盖着红盖头,只听见他沉稳的脚步声停在身前,而后是赞礼官唱喏,三拜之后,他便以军务紧急为由,连夜奔赴北疆。

      这一去,便是三年。

      府里的人都说,将军是铁血战神,心里只有家国天下,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就连她的继母,私下里也对旁人道:“清辞这孩子命苦,嫁了个活阎王,守活寡呢。”

      沈清辞起初不信,总觉得夫妻一场,纵是联姻,也该有几分情分。她学着打理中馈,学着应对府里的人情往来,甚至在每个他可能回府的日子,都备上一桌热菜,直到菜凉透了,再默默撤下去。

      日子久了,心也就凉了。

      她开始写休书。

      起初只是赌气,宣纸上写了“休书”二字,看了半日,又觉得荒唐,便揉了丢进炭盆。后来成了习惯,夜深人静时,独坐在残烛下,一笔一划地写,写他们名存实亡的婚姻,写她三年来的孤寂,写她想回沈家做回自由身的念想。

      只是写了十七封,没有一封送得出去。

      那些揉成团的纸,有的被她烧了,有的随手丢在妆奁深处,她以为早该化为灰烬或是蒙尘腐朽,却没想过……

      “夫人,前院说书房的钥匙找不到了,问您这里有没有备份。”晚翠的声音又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清辞回过神:“书房?”

      将军府的书房,在主院东侧的墨韵堂,萧惊寒走后,那里便一直锁着,除了他贴身的亲卫,谁也不许靠近。沈清辞嫁过来三年,只在新婚第二日,按规矩去打扫过一次,此后再未踏足。

      “说是老管家病了,手里的钥匙串找不着,偏生有份从前的军报要取,只能来问夫人您了。”晚翠解释道。

      沈清辞蹙眉。她记得陪嫁的箱子里,似乎有一串钥匙,是母亲临终前交托的,说将军府各处的备用钥匙都在里面,让她好生收着,以备不时之需。当时她只当是母亲多虑,随手便放在了箱底。

      “我去找找。”她起身,走到内室的樟木箱前。

      箱子上了锁,钥匙挂在她腰间的丝绦上。打开箱盖,一股淡淡的樟脑香扑面而来,压过了外面的蔷薇气息。沈清辞在底层翻找,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铜环,提起来一看,果然是串钥匙,大小不一,上面都刻着极小的字。

      她认出其中一枚刻着“墨韵”二字,便取了下来,其余的依旧放回箱底。

      “我亲自去一趟吧。”沈清辞将钥匙揣进袖中,那里还藏着刚才揉成团的纸。

      晚翠想跟着,被她拦住了:“不必,我去去就回。”

      她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墨韵堂离西跨院不算近,穿过两道回廊,绕过一片竹林,才到了那处院落。院门是朱红色的,漆皮有些剥落,门环上挂着把大铜锁,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

      沈清辞用钥匙打开院门,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院里种着几株银杏,此刻叶子刚抽出新绿,落在青石板上,铺了薄薄一层。

      书房的门也是锁着的,她又用那枚“墨韵”钥匙开了锁。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陈旧的书卷气混杂着淡淡的松墨香涌了出来,带着些微的凉意,像是封存了很久的时光。

      书房很大,正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大案,案上摞着高高的卷宗,旁边放着一个青铜笔架,上面挂着几支用过的狼毫。西侧是一排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书,从兵法到游记,甚至还有几本诗集。

      沈清辞走到案前,目光扫过那些卷宗,上面标着“北疆战事纪要”“粮草调度”等字样,她不敢动,只在案边的抽屉里翻找那份据说要取的军报。

      第一个抽屉里是些空白的宣纸和信封,第二个抽屉里是几枚印章,第三个抽屉……

      她的手指顿住了。

      抽屉里没有军报,只有一个紫檀木盒,巴掌大小,上面没有锁,却严丝合缝地盖着。沈清辞鬼使神差地将木盒取了出来,放在案上。

      盒子很轻,她掀开盒盖的瞬间,呼吸猛地一滞。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私密信件,只有一叠叠折得整齐的宣纸,每一张都有些泛黄,显然是放了许久。

      沈清辞颤抖着手,抽出最上面的一张。

      展开的瞬间,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去——那纸上,赫然是她的字迹,同样写着“休书”二字,只是笔锋比现在稚嫩些,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墨色较深,笔力遒劲,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字迹潦草,重写。”

      这……这是她三年前写的第一封休书!

      她明明记得,当时写完就揉了,丢进了炭盆里,怎么会在这里?

      沈清辞又抽出第二张,同样是“休书”,理由写着“夫妻三年未同席,情义尽矣”。旁边的批注是:“三年未满,待满再议。”

      第三张,理由是“将军心在北疆,无意后院,留我何用”。批注:“北疆安定,自会归。”

      第四张,第五张……直到第十七张。

      每一张都是她写的,每一张都有批注。那些她以为早已化为灰烬的念想,那些她深夜里对着残烛吐露的委屈,竟然都被人一一拾起,抚平,收藏在这个精致的木盒里。

      最后一张,是半年前写的,她当时心绪烦乱,只写了“休书”二字,再未下笔。旁边的批注只有一行,却让她的指尖冰凉——

      “今日破敌三城,允你再写一封。”

      沈清辞猛地抬头,看向案上那支笔,看向书架上的书,看向窗外那几株银杏。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她从未读懂过的气息。

      那个传说中冷酷无情、心中只有家国的将军,那个三年未归、连她模样都记不清的夫君……竟然一直在收藏她的休书?

      他是怎么拿到这些的?他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那些批注,是嘲讽,是恼怒,还是……

      一阵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沉稳,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感,一步步逼近。沈清辞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将那些纸放回木盒,塞进抽屉深处,盖好盒盖,锁上抽屉。

      她转身时,书房门已经被推开。

      逆光中,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玄色铠甲上还沾着些微尘土,腰间悬着一把长剑,剑穗上的红缨微微晃动。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只能看见下颌线紧绷,带着几分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凛冽。

      是萧惊寒。

      他回来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沈清辞攥紧了袖中的那团纸,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声音:“将军……回来了。”

      萧惊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她微颤的肩头,到她攥紧的袖口,最后定格在她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像北疆的寒潭,看不真切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夫人。”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低沉些,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在找什么?”

      沈清辞的心跳得飞快,方才那十七封休书和那些批注在脑海里翻涌,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定了定神,指了指案上的抽屉:“前院说……要找一份旧军报。”

      萧惊寒的目光扫过那排抽屉,最后落在她刚才锁上的那个。他往前走了两步,铠甲上的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他停在她面前,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身上那股属于战场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风沙味。

      “找到了吗?”他问,目光却没离开她的脸。

      沈清辞摇摇头,避开他的视线:“许是记错了地方,我再找找。”

      他却忽然伸出手,指尖擦过她的鬓角,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微凉的触感让沈清辞猛地一颤,像有电流从皮肤窜过。

      “不必找了。”萧惊寒收回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份军报,我已经拿到了。”

      沈清辞愣住,抬头看他。

      他看着她,墨色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些什么,很深,很沉。

      “倒是我,”他顿了顿,目光缓缓移向那排抽屉,“有件事想问夫人。”

      沈清辞的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腔,袖中的那团纸被她捏得更紧了。

      他会问什么?问她为什么写休书?问她是不是早就想离开?

      萧惊寒却微微倾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夫人,第十八封休书,何时动笔?”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沈清辞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只觉得三年来的平静,在这一刻,碎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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