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的夏天

作者:在屋顶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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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次,心碎无声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了的琥珀,浓稠而滚烫地泼洒在青屿一中的校园里。

      高二教学楼下,那棵巨大的百年香樟投下大片沉郁的绿荫,光斑在热风中晃动,如同无数破碎的金色镜片。林栀就站在这片光与影的交界处,手里紧紧攥着一封粉色信封。

      信封的边缘,已经被她指尖的汗水浸得微微发软、卷曲。

      空气里弥漫着塑胶跑道被炙烤后的特殊气味,混合着少年少女们躁动的青春荷尔蒙。午休即将结束的铃声仿佛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穿梭的人流加快了脚步。

      而更多的人,脚步慢了下来。

      他们的目光,或直白或隐晦,或好奇或嘲讽,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香樟树下的林栀,以及她手中那抹刺眼的粉色。

      “看,又是她。”
      “第十天了吧?真是……毅力可嘉。”
      “赌今天沈倦会跟她说什么?我赌还是一个字——‘滚’。”
      “说不定今天升级了,变成‘让开’?”
      “哈哈哈,何必呢,长得也不算差,何必非要自取其辱……”

      窃窃私语像潮湿的藤蔓,缠绕在空气里,带着黏腻的恶意和看戏的兴奋。林栀挺直了背脊,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洗得有些发旧,但在阳光下,却衬得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她像是没听见那些声音,又或者,早已习惯。她的目光,穿透了晃动的人影,死死地锁定在道路的尽头,那片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空地。她在等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她在等两个人。

      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不是因为那个她即将要“告白”的对象——高冷学神沈倦,而是因为……人群里,那个刚刚从篮球场方向走来,穿着黑色无袖T恤,露出流畅肌肉线条,正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笑得张扬肆意的身影——

      周野。

      他总是这样,像一团不受控的、灼热的火焰,不管不顾地闯入她的视野,将她所有伪装的平静焚烧殆尽。他额发被汗水打湿,几缕凌乱地贴在饱满的额角,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潮红,嘴角咧开,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痞气又阳光。

      他身边的男生,那个总跟他形影不离的王瀚,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朝林栀这边努了努嘴。

      周野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那双总是亮得惊人的眼睛看了过来。目光落在林栀身上,以及她手里那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粉色信封上。他好看的眉毛习惯性地挑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林栀无比熟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和些许了然的笑意。

      那笑意,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鼓胀的勇气气球。

      他来了。

      他看到了。

      这场她自导自演了九天的荒诞剧,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观众,终于入场。

      林栀深吸了一口气,空气灼热,吸入肺腑却带着一股冰碴子的凉。她在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

      就是现在!

      道路的另一端,那个清瘦挺拔、仿佛与周遭喧嚣隔绝开的身影,准时出现。沈倦。他独自一人,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一看就超出高中范畴的英文原版书,白色的校服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他微低着头,额前柔软的黑发垂下,遮住了部分眉眼,但那份生人勿近的低压气场,却清晰地弥漫开来,让他周围仿佛自动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时机精准得如同过去九天一样。

      林栀猛地从树荫下冲了出去,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士兵,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连自己都欺骗了的“勇气”,精准地拦在了沈倦面前。

      “沈倦同学!”

      她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厌恶的、矫饰的甜腻和颤抖,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倦的脚步停了下来。

      世界仿佛也随着他这一步的停顿,而安静了一瞬。

      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连蝉鸣似乎都在这一刻噤声。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她身上,白色连衣裙反射出刺眼的光,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推上舞台中央等待审判的小丑。

      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周野那道带着玩味和探究的目光,像实质一样烙在她的背脊上。

      沈倦终于抬了眼。

      他的眼睛很好看,是标准的凤眼,内勾外翘,线条利落。但那双瞳孔的颜色极黑,极深,像两潭幽寂的寒水,没有任何情绪地扫过她,以及她递到他眼皮子底下的、那封承载了她十天“深情”的粉色信封。

      没有厌恶,没有不耐,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

      只有一片虚无的、彻底的漠然。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挡路的石头,一株无关紧要的杂草,一个不该出现在他运行轨迹上的、需要被忽略的错误参数。

      林栀举着信封的手臂,因为紧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微微颤抖着。她按照过往九天的剧本,鼓足最后的力气,准备说出那句练习了无数次的“请你收下”。

      然而——

      沈倦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

      真的,只有半秒。短到林栀甚至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他极轻微地蹙了一下眉,那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仿佛只是被正午过于炽烈的阳光晃了一下眼。接着,他便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她这个人,没有看到这封信,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驻足哪怕多一秒钟似的,径直地、从容地,从她身侧绕了过去。

      没有停留。

      没有言语。

      没有哪怕一个表示拒绝的眼神。

      他绕行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她站立的地方,本就是一片虚无的空气。

      绝对的、彻底的、粉碎性的漠视。

      比九天前那声冰冷的“让开”,比后来几次言简意赅的“不需要”、“没空”,甚至比任何一句带着嘲讽的辱骂,都更让人难堪。

      “噗嗤——”

      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嗤笑声。

      像是按下了播放键,周围的空气重新流动,窃窃私语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嘲笑和议论。

      “我的天,直接当空气了……”
      “我就说吧,沈倦眼里除了公式和代码,还能有什么?”
      “她也太可怜了吧……”
      “可怜什么?自作自受,早该有点自知之明了!”

      林栀举着情书的手臂,彻底僵硬在半空。阳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旋转,那片白花花的阳光,那些晃动的人脸,那些一张一合的、吐出恶意的嘴唇……都变成了扭曲的光斑和噪音。

      她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张大着嘴,却呼吸不到一丝氧气。那份刻意维持的勇气和演技,在这片无声的、巨大的漠视和随之而来的哄笑声里,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而比这更清晰的,是心底那点隐秘的、关于周野的,小心翼翼珍藏了许久的心思,也在这震耳欲聋的寂静和嘲笑中,发出清脆的、彻底碎裂的声响。

      就在这时,那个她等待了十天,又恐惧了十天,此刻却像最终审判一样降临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懒洋洋的戏谑,在她耳边响起。

      周野几步走到她身边,他身上还带着篮球场上的热气和她熟悉的、淡淡的汗味,混合着薄荷糖的清凉。他微微俯下身,凑近她的耳边,用一种近乎亲昵的、却字字诛心的音量,轻轻地说:

      “啧,第十天了。林栀——”他刻意顿了顿,尾音拖长,带着一种残忍的天真,“还没放弃你的天鹅肉呢?”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原来,在他眼里,她一直就是那只可笑的、不自量力的、活在自己妄想里的癞蛤蟆。

      无论是对于高悬于九天之上、清冷如月的沈倦,还是对于眼前这个看似触手可及、实则心在别处的周野,她林栀,都只是那只妄图品尝天鹅肉的癞蛤蟆。

      之前所有为了接近他而做的愚蠢努力——打听他的课表,制造那些“偶然”的相遇,偷偷在他打球时放在场边的、他从来不会注意到是谁放的矿泉水,所有藏在“狂热追求沈倦”这个荒谬幌子下,偷偷投注在他身上的、胆怯而炽热的目光……在此刻,周野这句轻飘飘的话,像一面残酷的照妖镜,将这一切照得原形毕露,丑陋不堪。

      巨大的羞耻感,混合着心碎后的绝望和一种深刻的自我厌恶,如同汹涌的冰潮,瞬间从脚底席卷而至,将她彻底淹没。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连指尖都在发麻。

      手指猛地收紧,指甲狠狠掐进信封柔软的纸质里,留下几道深刻的月牙形痕迹。粉色的信封在她手中扭曲、变形,像一个被嘲弄的、破碎的心。

      她没有回头去看周野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是依旧带着那玩味的笑,还是终于闪过一丝怜悯?她不敢看,也……没有必要看了。

      她也没有去看沈倦早已远去的、决绝的背影。

      她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收回了那只举了十天,也徒劳了十天的手臂。手臂因为长时间的僵持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酸痛麻木,几乎不听使唤。

      周围的笑声和议论还在继续,像隔着厚重的、灌满了水的玻璃,模糊不清,却又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耳朵。

      阳光依旧热烈得近乎残忍,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她无处遁形的狼狈和悲伤。可她站在这样的烈日下,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得牙齿都忍不住想要打颤。

      够了。

      真的够了。

      为了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把自己活成一场彻头彻尾的、供人取乐的笑话。

      十天。

      十次精心策划的“告白”。

      十次将自己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的凌迟。

      一场自欺欺人、漏洞百出的戏,演给一个从未入戏的人看。

      该落幕了。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青灰色的阴影。她看着手里那封承载了她十天表演,也最终葬送了她所有卑微幻想的粉色情书,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比哭泣还要难看千百倍的、扭曲的弧度。充满了自嘲,疲惫,和一种濒临绝望后的……死寂。

      然后,在周野尚未收起的、或许带着些许错愕的目光中(她已无暇去分辨),她转过身,白色连衣裙的裙摆划过一个僵硬的弧度,没有再看任何人,没有理会任何声音,一步一步,朝着与那两个少年——她青春里全部的光亮与阴影——都相反的方向,僵硬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离开了这片让她窒息的“刑场”。

      阳光将她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那影子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随时都会被滚烫的地面融化,或者被一阵微风吹散。

      她的世界,在她转身的这一刻,仿佛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瞬间抽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黑白默片式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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