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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2008年6月，巴塞罗那。
瓜迪奥拉第一次作为主教练走进甘伯体育城时，保安没认出他。这很正常，他剪了头发，瘦了七公斤，焦虑让他看起来像个神经质的研究生。
“我是新教练。”他说。
保安上下打量他，显然不信。直到体育总监贝吉里斯坦跑出来：“佩普，你怎么来这么早？”
早上六点。训练九点才开始。
瓜迪奥拉没解释他四点就醒了，在酒店房间里踱步到五点，西装都被汗浸透了两次。他只是说：“想先熟悉一下环境。”
空荡荡的训练场上只有洒水器在工作，彩虹在水雾里若隐若现。瓜迪奥拉站在场边，手插在口袋里。三个月前，巴萨在这里训练，他还是B队教练，里杰卡尔德会偶尔过来看看。现在里杰卡尔德走了，留下一个无冠的赛季和一堆问题。
第一个到的球员是普约尔，七点半。
“教练。”他说，握手，力度很大。
“卡莱斯。”瓜迪奥拉回握。
然后是哈维，伊涅斯塔，陆续有人来。大家都很礼貌，也都在观察。新教练，前球员，才37岁，只有一年B队经验。媒体说这是豪赌，更刻薄的说这是自杀。
梅西是第七个到的。
瓜迪奥拉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后脑勺。梅西低着头走路，耳机线缠在脖子上，整个人看起来还没睡醒。T恤皱巴巴的，可能是从椅子上随手抓的。
“里奥。”哈维叫他。
梅西抬头，摘下耳机。瓜迪奥拉这才看清他的脸——比电视上更年轻，胡子没刮干净，眼睛里有种漫不经心的倦怠。
“教练。”梅西伸出手。
握手的时候，瓜迪奥拉注意到梅西的手很小，指甲修得很短，几乎贴着肉。后来他知道这是梅西的习惯，紧张时会咬指甲。
“欢迎回来。”瓜迪奥拉说。这话有点奇怪，因为梅西哪儿都没去，是他自己刚来。
梅西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很浅的笑，嘴角微微上扬，持续了大概两秒。
“谢谢。”他说，然后走开了。
第一次训练课，瓜迪奥拉讲了二十分钟。球员们站成半圆，听他说理念、要求、目标。梅西站在最后排，皮克旁边。阳光很烈，梅西不时抬手遮一下眼睛。
“问题？”瓜迪奥拉最后问。
埃托奥举手：“如果我们踢不出你要的足球呢？”
这是挑衅，每个人都听得出来。埃托奥和管理层有矛盾，差点被卖掉。
瓜迪奥拉看着他：“那是我的问题，不是你们的。”
训练开始。瓜迪奥拉站在场边，贝吉里斯坦在他旁边。
“梅西看起来状态不太好。”贝吉里斯坦说。
确实。梅西跑动不积极，传球也心不在焉。奥运会快开始了，也许他在想这个。或者别的什么。瓜迪奥拉不知道。
他走到梅西身边：“里奥。”
梅西停下来，用训练服擦汗。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梅西说，“只是有点累。”
“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
梅西跑开了。瓜迪奥拉看着他的背影，19号。但人人都知道，罗纳尔迪尼奥的离开已成定局，梅西即将接过象征巴萨核心的10号球衣。
中场休息，球员们躲在阴凉处喝水。梅西一个人坐在稍远的地方，膝盖上放着战术板，在研究刚才练的跑位。
瓜迪奥拉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草地刚浇过水，有点湿。
“看懂了吗？”
梅西指着战术板上的一个位置：“这里，我觉得如果我再往回撤一点，空间会更大。”
瓜迪奥拉接过战术板，用手指画了个弧线：“你是对的。但那样中场就空了。”
“伊涅斯塔可以补上来。”
“那哈维呢？”
梅西想了想：“让他们换位？”
“比赛中？”
“为什么不？”
瓜迪奥拉看着他。梅西也看着他。六月的阳光把一切都漂白了，包括他们之间三十厘米的草地。
“试试看。”瓜迪奥拉说。
下半场训练，梅西突然活了。不是因为战术调整——那只是个小细节。是因为别的什么。也许是被理解的感觉，也许是被信任。瓜迪奥拉不确定。
训练结束后，球员们陆续离开。梅西磨磨蹭蹭的，最后一个走。经过瓜迪奥拉身边时，他停了一下。
“教练。”
“嗯？”
“明天见。”
很普通的道别，但梅西说得很认真，好像这是个承诺。
瓜迪奥拉点头：“明天见。”
梅西走了。训练场又空了，只剩洒水器还在工作。瓜迪奥拉在场边站了很久，直到贝吉里斯坦来叫他。
“怎么样？”贝吉里斯坦问。
“什么怎么样？”
“第一天的感觉。”
瓜迪奥拉想了想：“比想象中复杂。”
“哪方面？”
“所有方面。”
那天晚上，瓜迪奥拉在酒店房间里重新看了一遍训练录像。看到第三遍时，他发现了一个细节：每次他走动时，梅西的视线会短暂地跟随他，然后迅速移开。
很微妙，几乎察觉不到。
瓜迪奥拉关掉电脑，给自己倒了杯水。巴塞罗那的夜晚很吵，摩托车轰鸣声不断。他站在窗前，看着这个即将成为战场的城市。
手机响了，是妻子克里斯蒂娜。
“怎么样？”她问。
“还好。”
“球员们呢？”
“需要时间。”
“梅西呢？”
瓜迪奥拉停顿了一下：“他很特别。”
“我知道。全世界都知道。”
“不，”瓜迪奥拉说，“不是那种特别。”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哪种特别。只是直觉告诉他，这个沉默的阿根廷人会改变很多事情。
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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