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八月上旬，凌晨一点。

　　秋宴安刚到家门口就接到了刑侦队队长连聪的电话。

　　“连队，什么事？”

　　连聪在电话的另一头道：“我在警局，这里有个小孩，已经换了好几个人去审了，他什么都不肯说。大晚上的都没几个人在，我真的找不到谁能撬开他的嘴，现在就剩你了。”

　　秋宴安：“现在过去吗？”

　　连聪道：“对。到时候我跟你说一下具体情况。”

　　秋宴安：“行。挂了。”随后他把刚插进门锁里的钥匙拔出来后就接着往前走了。

　　到了警察局，秋宴安一眼就看见了守在门口的连聪。原来，方才有人报警说家里遭了贼，屋里的管家当场就把贼给逮住了。管家已经通知了屋主，屋主一时半会回不来，只说要现在马上查清楚。

　　秋宴安：“那管家说什么了？”

　　连聪对一旁那位管家模样的男人道：“你自己跟他说。”

　　管家带着“这靠谱吗”的表情道：“啊是这样的。就在今天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夜晚……”

　　秋宴安打断：“说重点，小偷的犯案经过。”

　　管家：“好的好的。就是我今晚睡觉时突然被一声挺大声的‘啊’给吵醒了。我意识到家里进了贼，就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然后我打开手电筒一照，就正好看到那家伙在往楼上逃，我就追上去把他抓住了。剩下的，你们都知道了吧。”

　　秋宴安：“家里都有谁？”

　　管家：“除了我，还有两个仆人在家。主人、夫人和少爷都出去旅游了。”

　　秋宴安：“那两个仆人呢？”

　　管家：“他们来的比我还晚，等他们到的时候我已经把贼抓住了。”

　　秋宴安问：“为什么不开灯，而要用手电筒？”

　　管家：“哦，忘了说，我是开过，但灯都没亮。后来检查过了，是被人拉电闸了。”

　　秋宴安：“还有其他的吗？”

　　管家想了想，道：“有。整个屋子我都检查过了，，除了一个放在主人房的保险箱密码不知道，其他的东西都没丢。”

　　秋宴安：“那个保险柜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管家：“我也不知道。主人只说了对他很重要。”

　　秋宴安：“你是在哪里抓到小偷的？”

　　管家：“就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上，我的房间就在二楼。”

　　秋宴安：“他身上都有什么东西？”

　　秋吉指了指桌上的那根铁钩子道：“就只有这个，没了。”

　　秋宴安：“估计有几个人？”

　　连聪：“两个，监控也只拍到了两个人。一个在我们这，另一个已经派人去找了。”

　　秋宴安：“有人受伤或者其他什么的吗？”

　　连聪：“除了那小偷的膝盖摔了个皮外伤，没了。”

　　秋宴安：“那小偷怎么摔伤的？”

　　管家：“应该是那贼跑得太急在楼梯上摔的吧。”

　　秋宴安：“那小偷的监护人呢？”

　　秋吉摇摇头：“问不到，也查不到。”

　　秋宴安：“查不到？”

　　连聪：“是，属于失踪了也无人察觉的那种。”

　　秋宴安：“现场还有什么证据吗？”

　　连聪：“目前没有，指纹和毛发应该还在提取，再快也要时间检验。不过照这个情况，估计也是找不到对比结果了。”

　　秋宴安：“知道了。那小偷现在在哪？”

　　连聪抬手指了指里面：“那一间审讯室就是。我带你过去。”

　　管家：“那我怎么办？”

　　到了审讯室门口，连聪道：“就是这里，目前为止他一个字都没表达过，就算是个哑巴也会比划两下，他还不想有第三个人和他在一起，加上最近案发频率比平时高。既然你擅长这一方面，那就辛苦你了。对了，补充一句，他没穿鞋，现场也没有找到。”说完便把一串钥匙放到秋宴安手上，转身离开了这里。

　　连聪说秋宴安擅长的就是专门审讯这一类打死不开口的小孩，多数都是未满十四岁的。凭借着对方的微动作，即使对方一个字不说也能略知一二。自从几年前连聪发现了自己的好哥们的“天赋”后就直接把给挖进来了。

　　坐在审讯室里的是一个瞎子，身上没有任何束缚。眼蒙白纱，衣着陈旧，面无表情，脚上确实没有鞋子，但是他穿了一对黑袜子，触地也是十分的勉强，右膝盖上还有点血渍，应该是摔着了。总之除了脸好看以外一无是处。如果不是人赃并获（虽然目前还没有赃物），他多少是不会相信今晚的主角会是这么个小不点瞎子。

　　秋宴安尽量放轻脚步绕到那瞎子身后，瞎子的头也跟着他的步伐向后转，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秋宴安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听得清我的脚步声？”

　　瞎子没有说话，而是把头转回了正前方。秋宴安又绕回了瞎子面前：“要不要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你的伤？”

　　瞎子依旧没说话，秋宴安道：“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秋宴安从外面借来了一个小型医药箱，给瞎子处理过程中，他也没有任何的反抗。秋宴安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安分的小孩了，以前的再安分，比上现在这个他都感觉吵。其他的轻则语言激烈，重则直接坐审讯椅。

　　秋宴安一边处理伤口一边简单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处理完后，他问道：“方便我看一下你的眼睛吗？”

　　瞎子仍然不说话，也没有反抗，任由秋宴安将其纱布解下。白色的纱布下还有一条黑布条。摘下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颗无神的右眼球和紧闭下凹的左眼，应该是好多年前的伤，而且秋宴安猜测应该是那瞎子的右眼球受伤后没有及时摘除，身体的免疫系统杀死了右眼球后还溶解了左眼球。看完后秋宴安又把布条原封不动给瞎子系了回去。

　　秋宴安尝试用那套成功率最高的话术：“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跟我说的，我们的对话都是会进行保密的。”虽然现在有一个摄像头正对着瞎子的脸。

　　沉默。

　　秋宴安擅自把那个摄像头给关了，录音也掐断，道：“我现在已经把所有电子设备都关了，可以说了么？”

　　瞎子还是没说话，但脸上摆了一个“呵”的表情，以示嘲讽。

　　秋宴安看得懂，道：“你不相信我吗？”

　　瞎子没说话，抬头“看”向了他的右上方。秋宴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个天花板角落挂着一个监控，闪烁的红光像是一只犀利眼睛。

　　很难想象此时坐在监控室里看审讯室监控的连聪此刻的心情。

　　秋宴安尴尬了数秒道：“你先等我几分钟。”

　　秋宴安找到连聪，连聪问道：“他什么意思啊？”

　　秋宴安道：“我感觉他是有话要说，但因为某种原因不肯说。”

　　连聪大概也猜到了：“他不希望有电子设备记录他的供词。”

　　秋宴安点头：“所以那个监控能关吗？”

　　连聪想了想，道：“行吧，手机你也带进去，看看能不能偷偷录个像。”

　　秋宴安接过手机，秋吉又问：“那瞎子有说话吗？”

　　秋宴安：“还是没有，不过至少给我丢了一个表情，虽然不是很友好。那个，有没有新线索？”

　　连聪无奈：“还是没有。”

　　回到审讯室，瞎子的表情看起来比之前放松了很多。秋宴安偷偷拿出手机要录像，结果点开录音按键后那声“噔”无情的把他的行为给暴露了。

　　“我靠，居然忘了这茬。”但说出来的变成：“抱歉哈，我手抖点错了，我现在就把手机放出去。”

　　连聪知道后也是无语了几秒钟，只留了句“先让他开口再说吧“。

　　又回到了审讯室，瞎子看起来是和刚才一样放松，但脸上还是写满了警惕，毕竟现在没有监控，后面要是发生了什么就真不好说了。

　　秋宴安道：“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秋宴安又问：“你能说话吗？”

　　瞎子摇头。原来还是个哑巴。

　　秋宴安保险起见：“你会说话吗？”

　　瞎子点头。那应该是后天形成的。

　　秋宴安：“会写字吗？”

　　瞎子摇头，随后又用左手做了一个“握拳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并使两指接近至一厘米距离”的动作。秋宴安略懂手语，这个动作一看就知道是对方凭自己的理解所表达的，距离标准手语还差个十万八千里。

　　秋宴安也凭自己对小孩子的想法猜：“是会一点吗？”

　　秋宴安猜对了，虽然不知道一点具体是多少。

　　秋宴安把一张A4纸和一只不粗不细的铅笔摆在瞎子面前，道：“你可以把你想说的都写在上面的。”反正到时候也可以拿这张纸作为供词。

　　瞎子用右手抓起笔，调整好笔在掌心的位置后，“看”了一眼秋宴安，表示“我准备好了”。

　　秋宴安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发自你的内心回答这个问题：接下来的回答中，有多少个答案会是真的？”

　　瞎子在纸的左上角画了一个圈，又把圈涂了大部分阴影，只留了一点清晰而不起眼的小空白。

　　秋宴安再次猜测：“绝大部分？”

　　瞎子点头。看来秋宴安的理解方向是对的。

　　这个答案也就意味着还是有一小部分的会是假的，不排除这个答案也是假的。更重要的是，照那瞎子的表达方式，不记住问问题的顺序的话，根本不知道他在纸上画的是什么意思。

　　秋宴安：“你叫什么名字？”

　　瞎子在那个被上了大部分阴影的圈旁边空一点的位置画了一个叉。他没有名字。

　　秋宴安：“你的父母呢？”

　　瞎子在那个叉旁边空了一点的位置写了一个“3”，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叉，紧挨着那个“3”，意思是三岁时父母就没了。

　　他还懂得要从左往右画整齐点。

　　秋宴安：“你多大了？”

　　瞎子在纸上写了个“12”。

　　秋宴安：“属什么的？”

　　瞎子在纸上画了一个问号，看来是不认识生肖这东西。

　　秋宴安：“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瞎子在纸上画了一个勾。

　　秋宴安：“你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吗？”

　　画勾。

　　秋宴安：“你鞋子呢？”

　　瞎子在纸上画了一个正在走路的火柴人，手里拿了一个三角形，应该是指鞋子。意思是被带走了。

　　秋宴安：“算上你，一共有几个人直接参与今晚的事？”

　　3。

　　三个人？那为什么方才监控只拍到了两个人？如果是假的，那造假的动机何在？如果是真的，那第三个人又在哪里？还有，这瞎子为什么会如此直接的把自己的同伙供出来？

　　秋宴安继续问：“你的那把铁钩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瞎子在纸上画了一把简笔钥匙。开锁用的。

　　秋宴安：“你们今晚去人家家里是要拿什么吗？”

　　瞎子抖了抖桌上的A4纸。

　　秋宴安：“一张纸？”

　　瞎子在纸上画了一个半对号，把左手平放在纸上，再太高一定的高度。

　　秋宴安：“一沓纸？”

　　画勾。

　　一个，或者说是几个不识字的小孩大半夜去别墅里偷纸？那应该是背后有人指使他们这么做的，而且针对的一定是纸的内容。

　　秋宴安：“另外两个多大了？”

　　瞎子在纸上写了个“+－0”，意思是差不多。

　　秋宴安：“你们认识多久了？”

　　9。

　　秋宴安：“九天？”

　　叉。

　　“九个星期？”

　　叉。

　　“九个月？”

　　叉。

　　“九个小时？”

　　下笔超级重的叉。

　　“九年？”

　　勾。竟然认识这么久了。

　　秋宴安：“你是先一个再认识了另一个，还是两个同时认识的？”

　　瞎子在纸上写了一个“个”字。

　　秋宴安：“偶遇还是有人带你认识的？”

　　瞎子在纸上写了个“2”，意思是选后面的那个。

　　秋宴安：“你要休息吗？”

　　瞎子在纸上画了一个圈，用铅笔给这个圈涂了一半的阴影，意思是都可以。

　　秋宴安：“嗯，我先出去一下。”

　　监控室内，连聪把案发现场及其附近的监控看了一遍又一遍。秋宴安进来后，连聪就被他说的第一句话给震惊了：“三个人！你确定吗？”

　　秋宴安把他刚才和那瞎子的“对话”概述后，道：“而且他们背后的规模还不好确定。”

　　连聪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监控里明明只拍到了两个人，为什么那瞎子会说是三个人，不会是来误导的吧？想了一阵子，连聪问道：“对了，你来找我不会就只有这点事吧？”

　　秋宴安“哦”了一声后道：“我来看监控的。”

　　那段监控再放了一遍，片段中除了二位作案人员外，只有一个看起来十分和睦的一家三口里的那个孩子比较符合那瞎子的描述。小孩穿了件长袖在前面蹦蹦跳跳，后面不远处有对夫妻在后面有说有笑。

　　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秋宴安道：“我回去再问一下。”

　　连聪起身道：“不必了。你先回家好好休息，我亲自来问他。”

　　不到五分钟，秋宴安就接到了连聪的电话：“小秋啊，要不你还是回来吧。他又跟个木头一样坐着不动了，纸上写的我也看不懂。”

　　回到警察局，连聪在和一个十来岁的小朋友聊天。

　　“连队。”秋宴安喊了一声。

　　连聪仿佛看到了救星，把那小孩暂时搁置一旁，直接拉着秋宴安到那件审讯室，道：“你终于回来了！废话少说，靠你了！”

　　秋宴安家离警察局的距离不到十分钟就能走到，他是走路回去，也是走路过来的。两次听到情况紧急就马上跑过来了，气都没喘上一口就被推了进来，真要有个机会说话，他真的很想问一下他爸：“连队啊，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小孩和监控里的那个特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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