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明］奉火涉川

　　月黑风高，寨中灯火零星，夜风裹挟着污秽的笑骂声传入崔宁耳中。
　　崔宁蹲在槐树高处，拉了拉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兜帽。她已经在这守了两夜，确认这群匪徒正打着明教旗号，干着劫掠过往商旅，欺压沿岸百姓的勾当，可恨至极。
　　他们的装备竟如此齐整，那哨塔上的几个守卫手里拿着的弓弩似乎还是军中制式……
　　得加倍小心。崔宁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愈发明亮，她无声地调整呼吸，周身流转起暗尘弥散的阴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不远处的岩石后，唐行川指间翻转着一枚孔雀翎，眯眼观察着风向，估算着每个目标的威胁。

　　崔宁悄无声息地飘落，那靠在柱子上打盹的两个守卫便再也没能醒来。
　　在踏上屋顶的瞬间，崔宁后颈的汗毛突然立起。她猛然回头，却只看见远处几个巡逻的喽啰。
　　错觉？她敛了敛神，伏低身子，轻轻掀开一片茅草。
　　树影深处，唐行川也将身体压得很低。他到的比崔宁更早，认出了那独特的身法和双刀武器——明教。他看着这个明教弟子瞬息间便放倒了那两个守卫，动作轻巧得让他想起那些内门弟子们养的猫儿。
　　身手不错，今夜倒是省事了，唐行川想。
　　崔宁屏住呼吸，从茅草间隙间向屋内探去，那个伪教主正与几名心腹饮酒作乐，对明教教义极尽扭曲。
　　“你们懂什么！”他挥舞着酒碗，口沫横飞，“老子……老子上面通的可是京城里的贵人！那是真龙身边吹口气就能决定咱们生死的人物！这香料，就是上面赏下来的仙药，你们跟着我，日后都有从龙之功！”
　　胡言乱语！
　　“明尊座下崔宁，奉圣焰之令涤荡尔等罪孽，以正视听！”
　　屋内忽然生出一圈灼热烈风，仿佛被烙下炽热的圣火图腾，将满室污浊照得无所遁形。崔宁持着双刀在升腾的焰光中骤然出现，灿金日轮爆发出灼目烈焰，洁白月轮流淌出皎洁银辉，日月交错向伪教主挥去。屋内顿时大乱，那伪教主被吓得连连后退，几名心腹却悍不畏死地围攻上来。崔宁刀法凌厉，瞬间斩杀两人，却也被凶悍的反击缠住，左肩被鱼叉蹭开一道火辣辣的口子，鲜血浸湿了衣衫。
　　打斗逐渐惊动了整个水寨，更多的匪徒手持兵刃，吼叫着从四面八方涌来。
　　房梁之上，唐行川略微皱了皱眉。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取得匪首性命，偏要弄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正名？
　　果然无法理解信教徒。唐行川安静地隐匿着，将下方的打斗尽收眼底。他觉得自己该趁乱离去，或者确认这个明教弟子无法再战后再去收拾残局，这是对他来说最明智的，也是最符合唐家堡的选择。
　　兜帽在打斗中滑落，露出明教弟子一头鲜艳的红发。那道在重围中依旧凌厉挥舞双刀的身影犹如一团火焰在跳跃，唐行川突然想起曾听说过明教供奉的正是圣火。他看着那团火焰在重围中挥刀，受伤，踉跄，又站稳，明亮的眼中始终燃着光。
　　他未曾信仰过什么，却突然萌生出一股触动。
　　就在一柄巨斧从背后狠狠劈向崔宁时——
　　“咻！”
　　一发百里追魂精准地没入了那斧手的颈侧，巨斧“哐当”落地。崔宁心中一震，下意识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认出了那支极有辨识度的弩箭。
　　唐门？
　　脑中瞬间闪过数道念头，但战况容不得她细想。窗外有弓手探入半个身子，崔宁横刀“锵”得挡下一箭，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道震得她手臂发麻。弓手运足力欲再次拉弓，房梁上的阴影里闪过一点寒芒，追命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几乎擦过崔宁面颊，那弓手身形晃了晃，随即向后倒去，消失在窗口。
　　是帮手！
　　更多弩箭和暗器从四面八方飞来，崔宁精神一振。长枪穿过人群即将刺向崔宁后心，孔雀翎悄无声息没入长枪手胸口；枪势慢了半分，被迅速回护的清冷月轮死死咬住。巨斧劈开热浪即将落在崔宁头顶，迷神钉早已扎入对方手腕；炽烈的日轮紧随而上，将斧手僵直的身躯燃烧殆尽。
　　压力骤减，崔宁目光扫过战场，锁定那躲在盾手身后的伪教主。她忽然猫儿般灵巧跃起，双刀在空中交织出日月虚影。
　　房梁上的唐行川眸光微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他扣动千机匣，一发逐星箭从盾牌下方没入盾手膝弯，盾手踉跄着向后跌倒；而崔宁此刻正好下落至伪教主头顶，圣焰令光芒大盛，仿佛要燃尽世间一切污浊。
　　伪教主跌坐在地，瞳孔中倒映着那道被日月流光包裹的身影，惊骇欲绝的面容就此被灼灼圣火永远定格。
　　唐行川吹了吹千机匣发热的枪口，似乎也被那圣火微微烫到。他眯了眯眼，目光里闪过一丝赞赏。
　　余匪四散溃逃，崔宁站在尸横遍地的厅堂中央，微微喘息着。她收起双刀拱手，声音因方才的激战还有些颤抖：“明教崔宁，谢过唐门的朋友。阁下援手之恩，崔宁铭记。”
　　片刻寂静后，一道玄色身影如鸦羽般轻飘飘地从房梁上落下，无声地站在屋内一角。月光勾勒出唐行川清瘦挺拔的轮廓和沉静的面容，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未激发的孔雀翎，目光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暗器风暴与他无关。
　　原来她叫崔宁，唐行川想。
　　是汉名，中原话说得很好，却有着一头胡人的红发和琥珀般的眼眸。伤成这样眼底的光也不减分毫，分明身上都是血，漂亮的脸上却写满真诚与感激。
　　锋芒毕露，不是猫儿，至少他见过的那些内门弟子养的猫儿不会这样凶猛。
　　唐行川忽然生了点兴趣。
　　“唐行川。”于是他淡淡开口，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任务在身。”
　　崔宁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没有胜利的张扬，没有施恩的得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冷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孤高感。“无论为何，多谢，”她坚持道，目光落在他指间的孔雀翎上，“好厉害的暗器手法，多亏唐兄刚刚出手相助。”
　　唐行川没有回应这句称赞，只是目光扫过她正在渗血的左肩：“你的伤？”
　　“无妨。”崔宁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唐行川又想起那只在人前总是昂首挺胸的长毛猫。
　　唐行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身形一动向后飘退。
　　确认已经离开崔宁的视线后，他又悄悄绕回了水寨，在几处装潢奢靡的屋子外飞速掠过。不多时，他便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一个刻着西域繁复花纹的小巧铜盒。
　　那个伪教主，方才说的仙药便是这个？
　　他轻轻挑起盒盖，一股甜腻中带着辛辣的异域香料气息立刻逸散出来，隐约牵动着神经。
　　唐行川眸光一凝，将铜盒小心的纳入袖中。他回头望了一眼崔宁的方向，随即身形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崔宁站在满是狼藉的厅堂中央，指挥着赶来接引的明教弟子调查已经空无一人的伪教水寨。
　　“奉火使，此物藏得隐蔽，”一名弟子呈上一个木匣，“从床板底下搜到的。”
　　崔宁打开木匣，里面躺着几封书信和一个铜盒。她摸了摸那铜盒上眼熟的西域花纹，刚揭起一条缝就被一股异香燥得头皮发麻。
　　西域什么时候有这种香膏了？
　　崔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立刻合上盖子。她摸了摸鼻子，展开书信，待看清文字后却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几份进货清单与效果记录，清晰地记载伪教众使用香膏后“士气大涨”、“悍不畏死”。
　　这帮匪徒如此凶悍，竟是因为这香膏？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快速翻倒最后一页——“新货已备，不日将随江茶抵洛。”
　　蜀地的江茶，运往洛阳，经过这个伪明教水寨？
　　那个醉醺醺的胖子，吹嘘着“上头有人”、“打通了关节”，方才只当是匪类自吹，现在看来……
　　崔宁蹙起眉，思忖片刻。“此事我要亲自调查，”她关上木匣，轻轻敲了敲：“此物不得对外人提起半分。”
　　窗外天色微明，映亮了崔宁凝重的侧脸。她缓步走出木楼，风中的血腥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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