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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高中的日子,确如一盆被不断注入清水的墨,看似依旧浓稠得化不开,实则内里的颗粒早已在无声无息间改变了沉淀的轨迹与速度。我叫蒋妤祈,名字里嵌着一个看似吉利的“妤”字,仿佛预示着某种好运,然而现实中,这点微薄的运气大抵都耗费在平衡我那堪称惨烈的理科成绩上了。身为纪律委员,这项头衔于我更像一个无心的反讽——我自己便非恪守成规之人。偶尔在晚自习溜去洗手间的隔间,点燃一支细细的烟,对着镜中模糊的影像吐出不成气候的烟圈,便是我对抗那铺天盖地的枯燥公式与试题的、微不足道的叛逆。
幸而,我的人缘不算太坏。与余瑶、杨莹莹、张夏、段芳组成的五人小团体,是这片沉闷天地里不可或缺的亮色。我们分享偷偷带进教室的零食,传阅包着言情小说封面的散文集,在体育课的跑道上绞尽脑汁地偷懒,也会在彼此被数学或物理难题困住、眉头紧锁时,贡献出或许不算高明却充满善意的解题思路——这部分智慧,主要来源于沉稳的张夏。
而谢皓宇这个名字,在高一高二漫长的时光里,于我而言,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停留在花名册和成绩单前列的轮廓。他是化学课代表,成绩优异,待人接物温和有礼,是那种轻易就能赢得老师赞许和同学好感的男生。我们分属不同的小组,座位隔着宽阔的走道与数排桌椅,除了必要的班级事务交接,生活轨迹如同平行线,鲜有交集。他身边总围绕着李凯、严泽等一群兄弟,谈笑风生;而我,则沉溺于姐妹圈的热闹与嬉笑之中,日子过得喧哗而平行。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寻常到几乎会被记忆迅速过滤的黄昏。
那天轮到我与李凯值日,负责检查教室卫生并锁门。李凯此人,嘴巴是出了名的毒辣,但做事却利落干脆。我们很快完成了任务,离开教学楼时,夕阳正毫不吝啬地将天空浸染成一片暖融融的橙红色。我背着画板——下午刚结束了美术兴趣小组的活动——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李凯在一旁喋喋不休,吐槽着方才在后排某个男生桌肚里发现的半包皱巴巴的香烟,语气里满是夸张的鄙夷。
就在那条从教学楼延伸至校门的林荫道上,我无意间抬起眼,目光撞见了前方十几米外的一个背影。
那背影高大,肩线宽阔,穿着与我们并无二致的蓝白校服,步伐却透着一股与他年龄稍显不符的沉稳。夕阳的光线从他侧前方斜斜打来,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利落的短发边缘和宽阔的、给人以坚实之感的肩膀轮廓。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像是被某种无形之物轻轻撞击了一下,呼吸随之一滞。
太像了。
像极了记忆中的魏城。
魏城,那个存在于我初中时期,承载了一段隐秘而短暂情愫的男生。他身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那种清冷与疏离感。当初喜欢上他,那个挺拔的、莫名让人心安的背影,便是缘由之一。我曾鼓足平生最大的勇气,在风闻他可能转学的消息后,莽撞地递出了一封字迹稚嫩的表白信。结果,只换来他带着诚恳歉意的一句“谢谢你,但我家可能要搬家了”,以及一张彻头彻尾、定义清晰的好人卡。那点尚未真正萌发便已宣告凋零的悸动,成了我青春期记忆里一个带着微涩滋味的注脚。
此刻,前方那个行走着的背影,几乎与记忆中魏城的身影完美重叠。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目光如同被强力的磁石吸附,紧紧黏着在那片蓝白色的轮廓上,挪动不得。
“喂,蒋妤祈,看什么呢?走不动道了?”李凯顺着我凝滞的视线望过去,促狭地挑了挑眉,“哦,谢皓宇啊。怎么,看上人家了?”
我猛地回过神,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幸有夕阳慷慨地为我涂抹上一层掩饰的暖色。“胡说什么!”我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力道带着被戳破心事的羞恼,“就是……觉得他背影有点眼熟。”
“眼熟?”李凯从鼻子里嗤笑一声,“你这搭讪方式也太老土了吧,上世纪穿越来的?”
我没再理会他的调侃,心底却已乱成一团纠缠的丝线。是谢皓宇?那个化学课代表?
从那个黄昏起,我仿佛被无声地打开了一个奇异的开关。目光开始不受意志控制,在熙攘的人群中自动搜寻那个宽厚的、令人心安的背影。做课间操时伸展四肢的间隙,体育课自由活动四下张望的片刻,甚至在嘈杂喧闹的课间走廊里,我总能轻易地、精准地锁定他的存在。看着他与李凯、严泽他们勾肩搭背、言笑晏晏;看着他在化学实验室里,戴着白手套,一丝不苟地称量粉末或倾倒液体,侧脸专注;看着他在篮球场边(说来奇怪,资料里明明说他不擅此道)为驰骋的队友挥臂呐喊,额发飞扬,带着一种蓬勃而纯粹的朝气。
最初,真的仅仅是因为那个背影像极了魏城。我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偷窥者,试图通过一个相似的轮廓,去打捞自己那仓促落幕的青涩过往的零星碎片。但不知从何时起,观察谢皓宇本身,这件原本依附于旧日幻影的行为,逐渐剥离出来,变成了一件具有独立意义和乐趣的事情。
我发现他其实极易脸红。被老师在课堂上当众表扬时,被李凯用玩笑话调侃时,甚至只是与女同学进行再正常不过的交谈时,他那张肤色健康的脸上,会迅速漫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浅绯,那红色悄然蔓延,直至他形状清晰的耳廓也染上艳色。配上他那双轮廓分明的双眼皮和微显丰润的嘴唇,竟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外表看来是毋庸置疑的沉稳可靠,内里却藏着如此容易羞涩的一面。
我还发现,当他陷入紧张或专注思考时,会无意识地用右手食指的指关节,快速地、轻轻地蹭一下自己的鼻尖。这个小动作细微转瞬,若不刻意留心几乎无法捕捉。但我看见了,并且私下里觉得……这带着点笨拙的 habit,竟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他人缘好是不争的事实。不仅男生们乐意与他交往,许多女生也愿意找他说话,请教问题。他会耐心地给同学讲解化学题目,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步骤分明。作为班级的心理委员,他似乎也做得颇为称职,至少,我从未听闻过关于他“不靠谱”或“敷衍了事”的抱怨。
这一切琐碎而持续的观察,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一片一片,逐渐覆盖、替换了最初那个单薄如纸的“背影”印象。谢皓宇不再是魏城模糊的影子,他开始在我的心里,拥有了自己清晰、立体、血肉饱满的轮廓。
而我,似乎也在这悄然的转变中,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我会在他抱着厚厚一摞化学作业本从讲台走下,途经我座位时,迅速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整理早已整齐的书本,唯有胸腔里那颗不听话的心脏,擂鼓般咚咚作响,声音大得仿佛能被他听见。会在小组实验需要领取化学器材,不得不走向他时,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平常,仿佛只是寻常公事,背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攥紧,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会在杨莹莹或是张夏闲聊间,无意中提起“谢皓宇”三个字时,耳朵不自觉地竖起,像警觉的小兽,捕捉着一切与他相关的信息。
这种悄无声息、日益滋长的关注,伴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自我唾弃——最初竟是因为他像另一个人,这算怎么回事?是一种情感上的冒犯吗?然而理智的批判却无法遏制情感的藤蔓,它在无人知晓的心房角落里,汲取着每一次心跳的能量,悄然生长,缠绕上我的呼吸与脉搏,越缠越紧。
真正让我们产生实质性、无法再视而不见的接触的,是一场堪称“抓马”的事件,或者说,是一场由抓马开启、并持续发酵至今的微妙互动。
那是高二下学期,为筹备校级文艺汇演,我们班准备了一个略显老套却被班主任评价为“政治正确”的大合唱节目,需要几名同学在后面伴舞,以烘托气氛。不知班主任是出于何种考量,或许是想为阴盛阳衰的表演队伍注入一点“阳刚之气”,竟点中了谢皓宇、严泽等几名男生,以及我们姐妹团里的杨莹莹和我。
消息公布时,谢皓宇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震惊与茫然交织,还掺杂着几分“为何命运要如此捉弄我”的无措。他那张本就容易泄露情绪的脸,肤色瞬间加深,隐隐透出红晕,手指下意识地便抬起来,摸向了他的鼻尖。
我在一旁默默看着,险些没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平日里见他总是沉稳可靠、处变不惊的模样,未曾想还有这般窘迫得近乎可爱的瞬间。
排练过程可想而知,充满了此起彼伏的尴尬与难以抑制的笑场。谢皓宇与严泽显然毫无舞蹈基础,手脚协调性堪忧,动作僵硬如同刚刚组装完毕、尚未调试好的机器人。杨莹莹倒是放得开,自告奋勇上前指导,奈何方法不当,越指导场面越是混乱。我夹在中间,看着谢皓宇努力跟上音乐节拍却屡屡同手同脚的笨拙,看着他额角因紧张和用力而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那越来越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却像被羽毛轻轻拂过,莫名地塌陷了一小块。
抓马的高潮爆发在一次关键的彩排。编舞中有一个动作,需要谢皓宇和严泽合力,将我和杨莹莹稍微托举起来,做一个象征性的“展翅”动作。轮到我和谢皓宇配合时,不知是他过度紧张导致手心出汗打滑,还是我出于本能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他手上一松,我脚下未能站稳,整个人直接向后仰倒而去。他显然被这突发状况吓了一跳,反应极快地伸手想拉住我,结果是人是拉住了,但巨大的惯性使我们两人一起失去了平衡,踉跄着、颇为狼狈地摔在了铺着厚实保护垫的地面上。
我倒没什么大碍,垫子柔软,提供了充分的缓冲。但他却结结实实地压在了我上方,虽然危急关头用手肘支撑住了大部分体重,未造成实质撞击,但那突如其来的、全方位的靠近,还是让我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脸离我很近,近到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自己惊愕失措的倒影,能看到他鼻梁侧面那颗小小的、平日里不易察觉的浅褐色痣点,能看到他因惊吓与窘迫而迅速涨红、如同熟透虾子的脸庞,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他呼出的、带着少年特有温热气息的空气,拂过我的皮肤。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周围其他人的惊呼、哄笑、关切的询问,都化作了一片模糊不清的背景杂音。我的感官世界被无限缩小,只剩下他放大在眼前的脸部特写,以及我自己胸腔里那匹脱缰野马般失控狂跳的心脏。
“对、对不起!”他像是被滚烫的开水溅到,猛地弹开身体,手足无措地站起身,甚至慌乱到忘了应该伸手拉我一把。他的脸红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眼神慌乱地四处漂移,就是不敢落在我身上。那只熟悉的手再次抬起来,以快出残影的速度,蹭了一下他的鼻尖。
杨莹莹大笑着将我拉起来,拍打着我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哎哟喂,谢皓宇你行不行啊?把我们妤祈摔坏了,看你拿什么赔!”
李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起哄机会,在旁边煽风点火:“谢哥,你这算不算趁机占便宜啊?动作够熟练的啊!”
谢皓宇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头都快埋到胸口去了,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努力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憋出了一句苍白无力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看着他那副恨不得当场寻条地缝钻进去的窘迫模样,原本因意外而生出的那点尴尬与羞恼,反而奇异地消散了。甚至,心底悄然滋生出一丝……觉得他这般反应颇为有趣的念头。
“没事,”我拍了拍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仿佛刚才那旖旎(或许只是对我而言)的意外不过是寻常小事,“垫子厚得很,没摔着。” 说完,我还努力朝他扯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他闻言愣了一下,抬眼极快地掠了我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般的感激?随即,在我目光的注视下,他的脸好像红得更透彻了,如同晚霞烧到了极致。
从那一天起,我们之间那种“几乎零交集”的陌生状态被彻底打破。倒并非说我们立刻变得多么熟络亲近,而是有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尴尬……或者说,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开始在我们之间无声流淌。
在校园里不期而遇,他会对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视线便会迅速移开,而他的耳根,往往伴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再度泛起那抹熟悉的浅红。如果我们的视线不幸在空中偶然相撞,他会立刻假装看向别处,或者,再次重复那个标志性的、蹭鼻尖的小动作。
而我,似乎也开始变得不正常。
我会在他作为化学课代表,走来收取作业,停驻在我身边时,没来由地一阵紧张,翻找作业本的动作都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笨拙。会偷偷地、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与班上其他女生交谈时的神态语气,暗暗比较他对待她们与对待我时,是否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细微不同——似乎,他在面对我时,那份局促不安会表现得更为明显一些?这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特殊对待?我无法确定,心底既期盼又忐忑。
我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动用我那“纪律委员”的微小职权。晚自习时,如果他偶尔与邻座的李凯他们低声交谈几句,我走过去提醒保持安静,那音量总会比对其他同学时,不自觉放得轻柔些许。他会立刻噤声,然后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看我一眼,那眼神干净澄澈,又带着些许做错事被抓包的歉意,每每让我的心跳不争气地漏掉一拍。
姐妹团的眼睛是雪亮的,她们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余瑶最先开始“犯贱”,有一次谢皓宇过来分发化学试卷,她故意拔高音量,用足以让周围一圈人听清的声调说:“妤祈,你的‘背影男神’来咯!” 我当时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到,一股热流“腾”地冲上脸颊,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必定面红耳赤。谢皓宇递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放下卷子便近乎逃离般地快步走开了。
段芳见状,用她那特有的、洪亮又带着点大大咧咧的嗓门说道:“哎哟喂,瞧你俩这没出息的样!一个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一个跑得比受惊的兔子还快!喜欢就喜欢呗,有啥不好意思的!”她一边说,还一边极其自然地用力拍着我的后背,那豪迈的力道让我差点向前一个趔趄。
我被她拍得一阵咳嗽,又羞又恼地瞪她:“段芳!你小点声!胡说什么呢!”
张夏则采取更直接的审问方式,某天挽着我的胳膊一同前往小卖部时,凑近我耳边,小声而认真地问:“妤祈,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对谢皓宇有点那方面的意思了?”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矢口否认,但理由却不再仅仅是出于被调侃的尴尬,更掺杂了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往:“没有的事!就是……之前排练摔那一下,有点后遗症,尴尬嘛。而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初中那会儿……”
话未说完,旁边的段芳立刻心领神会,大大咧咧地插嘴,声音依旧不懂得收敛:“哦——!懂了懂了!不就是你跟2班那个魏城表白未遂那档子事儿嘛!这都过去多久了,陈年老醋了,还记着呢?”
杨莹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我早已看透一切”的光芒,接过话头分析道:“得了吧,谢皓宇那人确实不错,人老实,成绩好,就是性格有点闷。你喜欢这款?不过说起来,你当初对魏城萌生好感,不就是始于那个背影吗?现在眼前这个‘平替’,不仅背影达标,正脸瞧着也周正,性格嘛,经过观察也还过得去,你这算是……情感经验的成功迁移?”
“什么平替!杨莹莹你别瞎用词!” 我急忙反驳,脸颊温度再次飙升,那段鼓起全部勇气却只收获一张“好人卡”的经历,至今回想起来仍能让我脚趾抠地,“根本是两码事!当初……当初是年纪小不懂事,看人只看浮于表面的皮囊。”
段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顺势搂住我的脖子,声音依旧敞亮得如同广播:“嗨呀,失败是成功之母!上次是没经验,准备不充分,这次有我们姐妹团给你做坚实后盾,出谋划策!我看谢皓宇就比那个魏城强,至少人实在,不玩虚的!你冲一个试试呗?保证不亏!”
我嘴上连连说着“真没有”、“别闹了”、“你们想多了”,心里却像揣了一窝活蹦乱跳的兔子,七上八下,不得安宁。我的这份隐秘心事,难道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吗?如同写在脸上一般?而且,被段芳这般不管不顾地、大声捅破过往的糗事与现在的心思,简直让我有种无所遁形的羞窘与慌乱。
最要命的是,在这种被“高度关注”的氛围下,我隐隐察觉,谢皓宇似乎……也在偷偷地观察我。
有时午后困倦,我趴在课桌上小憩,醒来时会恍惚觉得,方才似乎有一道目光轻轻落在我的发梢或脊背。抬起头,有时能恰好捕捉到他匆忙移开的视线,留下一个略显仓促的侧影。有一次美术课上,我在速写本上随意涂鸦,画的是窗外在秋风中摇曳的梧桐枝叶。下课铃响,我离开座位去交作业,返回时,无意中瞥见谢皓宇正从我座位旁的那条过道走过,目光似乎在我的摊开的速写本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等我坐回位置,仔细看去,本子好像被人轻轻动过,但具体是翻动了页数还是只是角度微调,却又说不上来。
这种若有若无、似真似幻的关注,像一片最轻柔的羽毛,反复扫过心尖最敏感的位置,痒痒的,带着难以捉摸的不确定感,交织着隐秘的甜蜜与微小的煎熬。偏偏段芳这个神经线条比水管还粗的,有一次居然在谢皓宇刚从我座位边走过去后,就扯着嗓子,毫无预兆地大声问我:“哎,妤祈,谢皓宇老往你这边看干嘛?是不是对你画的那棵树有意思?”声音洪亮得仿佛能让半个教室的人都清晰耳闻。我那一刻恨不得能化身土拨鼠,当场掘地三尺消失不见。而前方谢皓宇原本平稳行走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脚步加快,近乎落荒而逃。
我知道,最初因一个相似背影而偶然开启的关注之旅,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偏离了预设的轨道,驶向了一片未知而迷人的海域。我现在眼中所见的,是谢皓宇本身,是他独一无二的鲜活存在。是他容易脸红的特质,是他紧张时无意识摸鼻子的小动作,是他讲解题目时耐心清晰的语调,是他被朋友调侃时窘迫却温和的反应,是他宽厚肩膀之下,那颗似乎同样因我而泛起涟漪、不太平静的心。
旧日的影子逐渐褪色、淡去,真实的人带着他鲜活的气息、独特的棱角与温度,毫无预兆地、却又如此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我所有的怦然心动,与兵荒马乱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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