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寒地

　　1.阴天
　　轰隆——
　　天边滚过的闷雷，如同重卡车碾过耳膜，引起阵痛，屋外狂风席卷，竹叶婆娑作响，屋内的主人蜷缩在发霉的棉絮里，浑身发颤。
　　若是听仔细些甚至可以听见那人疼的发抖，牙关碰撞的声音。
　　“接下来播报，扬川县天气，从本月起本县将会迎来连续暴雨，请各居民出门带好雨具，减少出门次数，同时许多学校将实施听课，工厂停工，来保证各大市民的安全。”
　　床头柜上摆放着老旧的收音机与周遭充满破败潮湿的租间恰好吻合。
　　“下雨……咳咳……又是下雨！”
　　床上的人呢喃着，仿佛是从颤抖的牙关里掉落的音节，听不清楚，犹如租间内暗沉的环境，模糊着人的心情。
　　若是掀开被子定会瞧见他攥在手里的名牌——柳秋霁。
　　临近黄昏，但天边除了被银绳霸占天际之外，并无其它光亮，暗沉沉的一片，如同墓地般死寂。
　　小区里乱窜的热气沿着覆慢青苔的水管向上爬去，所过之处皆是炽热潮湿的空气。
　　柳秋霁捂着左耳，痛苦的呻吟，似乎要将外界的噪声全部隔绝，但他的脑中却不断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柳秋霁的视野被巨掌打乱，半边脸颊如同烈火灼烧的痛，同时伴随着阵阵耳鸣，给他安静的世界里添上了浓厚的色彩。
　　眼前横肉乱飞的男人正是落下巴掌的人，也正是柳秋霁的父亲——柳栋勤。
　　柳秋霁看着他们混乱的场面似乎有黑雾葳蕤了光亮，一切都归于黑暗。
　　在他倒之前，耳边浮现出几句刺耳的话。
　　“爷爷奶奶在家里会把你望死，你倒好！给老子在这里打架！长大了翅膀硬了，敢打架了，当初那贱人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的！”
　　“你跟你妈都是一样的贱货！”
　　后面出现了一个反驳他的声音，很熟悉但不知道是谁说的。
　　“你永远只相信他们，是他们先动的手，但你只相信他们，”柳秋霁自嘲一笑，“也对，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我，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柳秋霁语气轻微，在平静的湖面上划过一尾羽毛，落在湖面上没有任何反应，但是这个空间暗了下来，有雨落在湖面上砸出一个个水坑，溅起的涟漪化成一幅幅奇异的画面。
　　红砖屋里，
　　“生下来就克死了你大伯。果然是个扫把星，以后别把我们克死了！”
　　暴雨下。
　　“要死就给我跳楼，跳湖我还得花钱捞你！一家的钱全被你给败光了。”
　　房间里。
　　“我拿了第一名！”
　　“切，谁知道你作没作弊，就你那成绩，倒数第一还差不多，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说谎了？”
　　到最后，一切的画面落入湖底，只剩下一面光滑镜面，里面躺着一个少年，瘦削纤细的肩膀，蔽体的衣物撩至胸前，露出白皙的皮肤，但青紫的伤痕可怖地攀沿在细瘦有劲的腰部。
　　“咳咳。”
　　少年痛苦的咳嗽，每一次的动作都牵动着腰部的伤，使他不得不蜷缩在一起。抖动的肩膀像萤蝶扇动着残翅跌撞地飞舞，我见尤怜。
　　“说我是骗子那就是吧！”
　　咚咚咚—
　　敲门声将几乎溺亡的柳秋霁拉上岸，让柳秋霁如梦初醒，他陡然睁开双眸，慌张不定，眼仁在眼眶中惶恐地打量房间，他撑坐起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颤抖不已，几乎要再次跌进潮湿发硬的棉絮，进入无端的梦境。
　　过了良久。
　　咚咚咚—
　　门再次被敲响，仿佛在催促柳秋霁，那扇门在他眼中停滞扭曲的延伸，化成无数从深渊中伸出的黏腻的触手，张牙五爪地扫袭狭窄的出租屋，掠夺稀薄的空气，窗帘大张大合地飘动，或许是佐证他幻想的证据。
　　柳秋霁鼻息渐重，在床沿边平息内心的紧张，他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湿，一颗汗水顺着发梢滴下高挺的鼻梁上，滑落的水渍干涸在柳秋霁肤如肥瓷的脸上，如用莹白的颜料在庄严的雕塑上涂鸦。
　　他扶着周边的陈设坚难起身，喘着粗气搭上了门把手，几步路的距离时间久到让柳秋霁误以为走了半个小时。
　　他恐怕都走了吧！真是浪费他的时间。
　　柳秋霁心想但还是打开了门。
　　一股清凉的气息霸道地侵占柳秋霁，几乎要将柳秋霁身上的颓靡之气洗去。
　　“你好，我是408新来的，打个招呼，我叫章寻山。”
　　敲门的人伸出洁净指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自己面前，映着走廊的光，射到柳秋霁暗沉的瞳孔中，灼人眼球，柳秋霁佝偻着背，一身狼狈地站在章寻山身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柳秋霁如同失去了尊严，踏进沼泽的猎物，挣扎无效。
　　他盯着那只手出了神，甚至忘记了自己前前还站着人，他的思绪甚至跑到了自己是不是没有好好整理，或许应该像他一样干净明艳才好。
　　“你好?”
　　这句话带着询问的语气让柳秋雾终于想到了章寻山，“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章寻山的话让柳秋霁如临大敌，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只是囫囵吞枣地回了句:“这里不安全，少出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看似冷漠地拒绝了章寻山的好意。
　　猛地动作让章寻山一惊，缩回手后喃喃道:“谁愿意跟你打招呼，把自己当成了个什么，恶心死了。”
　　章寻山撤下脸上的笑容，鄙夷地看着生锈散发霉味的铁门。
　　回到房间的柳秋霁，抵着门，大口呼吸着，咽下的唾液紧在喉咙中，让他止不住呕。
　　这时柳秋霁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未进米水了。而自己的房间里，好像没有矿泉水了……
　　他一个踉跄起身，冲到浴室里，大口大口喝着带着锈味的自来水，余光瞥到洗手台上的污渍，又想到了刚才章寻山伸出来的手。
　　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洁净，就这么随便地出现在他面前，跟自己的狼狈有了云泥之别。
　　“不行!不行我…我要洗澡，洗澡。”
　　柳秋霁冲到花洒下打开热水，褪下身上的衣物就开始使劲地擦洗，拿着毛巾用力搓洗着身上每一块皮肤，直至通红，他又想起了沐浴露，在浴室里翻箱倒柜寻找着他所需要的东西。
　　“对了，沐浴露，在哪?我记得明明…找到了!找到了。”
　　他拿着落满灰尘的沐浴露，目光透露出极致的喜悦，甚至从他布满血丝的眼仁看出了病态的疯狂。
　　他拿着落满灰尘的沐浴露，目光透露出失神的安全，甚至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球中看到疲惫。
　　柳秋霁洗完澡后，看着镜中的人跳动的心跳几乎归于平静，因为太过陌生了，他几乎有一年的时间未能正眼瞧过自己了。
　　滴水的头发几乎枯黄，刀削般的下颚，尖的可以当针使，他撩起长到眼睫的头发，露出的额头是痘痘的盘踞地。
　　柳秋霁略带嫌弃地开口：“真丑。”
　　他拿起雨具，向楼下的理发店走去，因为太久没出门，以至于在关门后，忘记拔取挂在孔里的钥匙，在空荡的走廊里孤零零地摇晃着。
　　而他的主人，则坐在理发店的椅子上说了句:“剪个清爽的发型，不染头发。”
　　柳秋霁在学校里是出名的好学生，除了一年的打架除外，他的档案里清清白白跟他的钱兜一样空白。
　　十分钟后。
　　“好了!”
　　柳秋霁眯眼瞧自己的发型，又看了看理发师自信的表情，嘴角抽搐道:“要不是我底子好，你这手艺迟早要关门。”
　　他边掏钱边放毒，气得理发师硬是站在店门口骂了他十分钟。
　　值了。
　　出门后呼吸到清鲜的空气的柳秋霁，阔着步子在街道上闲逛着，不远处铅灰色的天空压在一个老人肩膀上，老人眉头上了锁，死死盯着身前的棋盘。
　　柳秋霁突然玩心大起，蹦跳着来到老人面前，悠悠道:“这路都堵死了，难怪你想了这么久。”
　　他摇摇头，叹了几口气，又转到另一边又道:“呀!你怎么被吃得这么干净了，看来对方是存心的啊!不过也算个高手。”
　　柳秋霁频频点头，支着下巴一脸正经样子。
　　谁知触了那老人的逆鳞，他跳转过身就对板出言不逊地柳秋霁说:“要不是他耍阴招吃了我的车，我肯定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呀!用上成语了，看来大爷您也是有实力的，只能说大爷您棋逢对手了。”
　　柳秋霁从兜里掏出一个糖，放在棋盘上，接着说:“我跟您下一局，你赢了糖你得输糖给那些小朋友了。”
　　柳秋霁重整棋盘，说着看向小区楼下借着风玩风筝的小朋友。“好!”
　　大爷重振旗鼓，颇为重视地看着棋局上的风云变换。
　　仅仅几招对过，大爷就觉得愉悦。
　　柳秋霁下棋比较讲究，对得老人平缓地下，输赢无所谓，重视过程。对待小辈引导性地去下，主要为了教学。而对待同辈不讲情面，必须占据上风。
　　下着下着，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清凉的气息丝丝缕缕钻入柳秋霁鼻中，还没有等柳秋霁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句。
　　“你把钥匙挂门上就算了，这个天气还有闲心下棋？”
　　章寻山勾着外套，一脸戾气的看着坐在棋盘前聚精凝神的柳秋霁。
　　柳秋霁先是没反应过来，直到章寻山喊了第二声。
　　“喂！”
　　这才将柳秋霁“叫醒”。
　　他慌张地抬头四处寻找着声源处。在对上章寻山的目光时，灼人似地躲闪。
　　“你叫我干嘛？”柳秋霁从嘴里将这句话咽了又咽，鼓起勇气说出口后，又立即后悔。
　　这样问会不会有不耐烦？让别人误会了吗？柳秋霁见章寻山不回话，只是埋怨地盯着他，内心的心思开始作祟，胡乱想着。
　　柳秋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开口“不好意思，我的耳朵不好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柳秋霁语气委婉，试探性地递出一个疑问。
　　“你的钥匙挂门上的，小心有不怀好意的人，进去偷你东西。”
　　其实章寻山内心很纠结是否要告知对方这个消息。但是他想起了一个人对自己说的话：“与人要和善。”
　　温温柔柔的让他不能反驳。
　　可惜了，再也听不到了。
　　章寻山撇了撇嘴角，单独去看他所说的文字会觉得这章寻山是个好人，但若是配上章寻山的语气和神态后，就难以理解，有一种严厉的爱的味道。
　　但让柳秋霁去做理解的话，他会认为，他只是不太善于表达吧。
　　他内心有一个反驳的声音：我穷的，进去个小偷，出来了都得给我放两块钱。
　　因为他的房间除了床上用品外加学习用品外，没有值钱的东西，甚至搬的东西都没有。
　　柳秋霁哀叹一声后，对着大爷说了句：“大爷你赢了，别想了，你老伴拿着棍来接你了，下次再下。这颗糖你实至名归。”
　　他往小区楼下一望就见一个带着围裙的老人提着拖把棍，气势冲冲地向大爷走来。
　　大爷惊恐地看向老人，双手搓着裤子站起身来，像做错事的孩子面带赦然，哭眯眯地冲着来人笑。
　　“小子，你棋艺好！下次再约！”大爷转头抛下一句后，就欢快地跑了过去，与刚才顶着乌青天的严肃老人简直是天差地别。
　　柳秋霁付之一笑，好看的嘴型上扬到标准的高度后，目送大爷的离开。
　　这个动作一直延续到柳秋霁感觉到背后有冰凉凉的东西附上了他的脖颈，扭头望去时，才发觉章寻山又被自己忽略了。
　　“谢谢你，我叫柳秋霁。这次算你帮了我，欠你个人情，下次有需要你再找我！”
　　柳秋霁这次的笑有着灿烂，如同太阳。
　　章寻山愣住，才发觉他好像变得不一样，但很快收起脸上的情绪，暗骂一句：“一样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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