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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声里的孤雏
湘江的水,入了秋,便显出几分浑浊的疲态来。裹挟着上游的泥沙,打着旋儿,沉沉地向下游淌去。江边,是边洲围路,路旁植着些半大的樟树,叶子蒙了层灰扑扑的尘,蔫蔫地垂着。师大滨江中学就蹲在这江湾一隅,红砖墙被雨水和岁月洇出深浅不一的暗痕,像老人脸上的斑。
铃声尖利地撕破了午后的沉闷。初一C2312班的门洞里,涌出一群半大的孩子,喧闹声如同骤然涨起的潮水,瞬间灌满了走廊。月伊夹在人流里,步子有些拖沓。她瘦,像棵还没长开的小竹子,校服宽宽大大地罩在身上,越发显得单薄。书包沉甸甸地压着肩胛骨,里头塞满了书本,也塞满了无人诉说的心事。
“伊伊!” 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斯书密几步就挤到了她身边,额角还沁着薄汗,大约是刚打完球。他自然地伸出手,想接过月伊肩上的书包。“给我吧,看你累的。”
月伊下意识地一侧身,避开了。书包带子在瘦削的肩膀上勒出一道更深的痕。“不用。”声音低低的,像江边芦苇丛里掠过的风。她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铅色的云沉沉地压着江面,也压着人的心口。“连珠呢?”她问,目光在攒动的人头里搜寻那个总是蹦跳的身影。
“喏,后头跟致侦哥斗嘴呢。”斯书密朝后努努嘴,也不坚持,只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走着。他高出她大半个头,身影替她挡了些走廊里横冲直撞的莽撞。“周老师今儿讲林黛玉,你答得真好。‘害怕被看穿脆弱’,啧,像把锥子,直戳人心窝子。”他侧过头看她,眼睛里映着窗外阴沉的天光,却亮晶晶的。
月伊没接话,只把目光投向窗外。透过蒙尘的玻璃,能看到一截浑浊的湘江。江面上泊着几艘旧驳船,黑黢黢的船舷上挂着些辨不清颜色的破布,在风里无精打采地飘摇。像她家里阳台上那件母亲忘了收的旧衬衫。母亲林爱海……这个名字在心头滚过,带着一种熟悉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疼。茶几上那张冰冷的汇款单,金额比上次又多了些,附言栏里永远只有潦草的“注意身体”四个字,墨迹淡得快要化开。钱能买来吃食衣物,却买不来放学时校门口那个张望的身影,买不来深夜里一盏为她点亮的灯。
“姐!”脆生生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怔忡。月连珠像只轻快的小雀儿,从后面扑上来,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林致侦慢悠悠跟在后面,手里转着个篮球,脸上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慢死了,等你俩半天。食堂的红烧排骨快抢光了!”
连珠仰着小脸,满是雀跃:“姐,我今天答对问题,周老师夸我理解得好呢!”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丸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不染一丝阴霾。月伊看着她,心头那点阴郁仿佛被这纯粹的明亮刺破了一个小口,渗出些微弱的暖意。她抬手,轻轻拂开妹妹额前一缕汗湿的刘海。“嗯,我们珠珠最棒。”声音依旧不高,却软了几分。
斯书密笑着插话:“行了,再夸她尾巴要翘上天。快走吧致侦哥,排骨要紧!”他自然地走在月伊外侧,隔开了走廊里偶尔的拥挤推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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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何时又细细密密地飘了起来,沾衣欲湿。放学时分,江边的风裹着水汽,凉飕飕地往人脖子里钻。月伊和斯书密并排走着,共撑着一把略显破旧的大伞。伞是斯书密带来的,深蓝色,边角有些磨损。伞骨下隔出一方小小的、潮湿的天地,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打在伞布上的闷响,和少年身上干净的肥皂味。
脚下的石板路被雨水浸润得颜色深黯,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茎青苔。江水的腥气混着岸边垃圾堆隐约的腐味,一阵阵飘过来。对岸那些高大的楼宇,在雨雾中只剩下些模糊的、灰暗的轮廓,像蹲踞的巨兽。
“你妈妈……这次有说什么时候回吗?”斯书密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小心。他侧过头看她,伞微微向她倾斜,自己半边肩膀露在雨丝里。
月伊的目光落在浑浊翻涌的江水上,几只水鸟低低掠过水面,翅膀拍打出细碎的水花。“没有。”她吐出两个字,舌尖尝到一丝苦涩,像嚼了未熟的柿子。“三亚,南海……好像又有什么大新闻。”她想起母亲电话里疲惫而亢奋的嗓音,背景音里总有机器的轰鸣和人声的嘈杂。那些遥远的地方,那些惊心动魄的事件,像巨大的磁石,牢牢吸走了母亲的目光,也吸走了本该属于她和连珠的时光。
斯书密沉默了片刻。雨点敲在伞面上,滴滴答答。“我爸说,林阿姨是个了不起的记者。”他斟酌着词句,“她写的报道,帮过很多人……”这话他说过不止一次,像是想为那长久的缺席找一个堂皇的理由,好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月伊没说话。了不起?也许吧。可那些被帮助的“很多人”里,包不包括她和连珠?她只觉得心里那片名为“家”的土壤,正被这无休止的离别和等待一点点抽干水分,龟裂出深深的缝隙,透着冷风。她渴望爱,渴望得像这江岸渴望着久违的晴日,像干裂的河床渴望着丰沛的雨水。这渴望日夜啃噬着她,让她在人群里也觉孤清,在喧闹中也感寂寥。
“因为你在渴望爱。”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不高,却像块冰冷的石头,砸破了伞下那点勉力维持的暖意。
月伊猛地转头。几步开外,江堤的栏杆旁,站着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孩。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薄薄的嘴唇。他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雨雾里,无声无息。
斯书密几乎是本能地跨前半步,将月伊挡在身后,声音带着少年人强装的镇定和警惕:“你是谁?”
黑衣男孩没看斯书密,帽檐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雨幕,牢牢锁在月伊身上。那目光像有实质,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月伊心头莫名一悸,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他看了个通透。
“你心里,空了一块。”男孩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却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月伊竭力隐藏的痛处。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本看起来极其普通的书,封面是暗沉的蓝色,没有任何花纹,只印着几个字:《13的记忆》。书页有些卷边,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拿着。”他说,语气不容置疑。
斯书密想也不想,抬手就去挡:“别碰!离她远点!”他的手挥过,却像碰到了空气。那本书诡异地从男孩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书摊开着。月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翻开的页面上,是第七章。几行铅印的字在雨水的浸润下似乎微微晕开:
当心海干涸之人遇见神谕,
魔法将如潮水般涌来。
南海之眼,通往神明魔塔的门户。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月伊。她仿佛被那几行字魇住了,鬼使神差地弯下腰,伸出微凉的手指,想要去触碰那湿漉漉的书页。
“月伊别碰!”斯书密焦急地抓住她的胳膊。
然而指尖已经触到了纸张。冰冷,粗糙。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感猛地从指尖炸开!像烧红的针,瞬间刺入骨髓,沿着手臂的筋脉凶猛地向上蔓延!
“呃!”月伊痛哼一声,眼前骤然一黑,随即又被无数疯狂闪烁的、无法理解的色彩和光影填满!浑浊的湘江水在她眼中不再是水,而是千万条疯狂扭动、色彩斑斓的光带,嘶吼着,纠缠着!岸边行走的路人,他们的身影变得半透明,皮肤下不再是血肉,而是汩汩流淌的、颜色各异的烟雾——赤红的愤怒,靛蓝的忧郁,惨白的恐惧,还有大片大片灰蒙蒙的麻木……各种强烈的、混乱的情绪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水,带着震耳欲聋的无声嘶鸣,铺天盖地地向她碾压过来!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惊涛骇浪的叶子,瞬间就要被这汹涌的情绪狂潮撕得粉碎!
“月伊!月伊!你怎么了?!” 斯书密惊恐的呼喊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她看到他放大的、写满恐惧的脸,看到他体内涌动着温暖而焦急的橙黄色光芒——那是属于他的情绪。
“我…我…”月伊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巨大的眩晕感和恶心感攫住了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往冰冷潮湿的地面栽去。
“撑住。”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直接在她混乱不堪的脑海里震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那些喧嚣的情绪噪音。“这是你的力量。心魔魔法。感受它,别被它吞没。”
力量?这毁灭般的洪流是力量?月伊痛苦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着湿冷的石板缝隙,指节泛白。斯书密紧紧抱着她下滑的身体,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月伊!看着我!看着我!哪里不舒服?!”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意识即将被那混乱的彩色狂潮彻底淹没时,那黑衣男孩的声音再次刺入脑海,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凝神!”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指令随着这声音强行贯入。月伊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攥”住这丝指令。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狂暴奔涌的色彩和情绪噪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勒住了缰绳,虽然依旧在她感知的视野里奔腾咆哮,却不再直接冲击她的意识核心。她像风暴眼中一个暂时的、脆弱的观察点。
“呼…呼…”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冰凉一片。眼前的疯狂景象如潮水般退去,浑浊的江水、灰暗的天空、斯书密焦急万分的脸,重新变得清晰。
“月伊!月伊!你说话啊!别吓我!”斯书密半跪在地上,用力扶着她的肩膀,脸色比她还白,校服半边都被雨水和地上的泥水浸透了。
月伊虚弱地摇摇头,浑身脱力,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看向刚才书本掉落的地方——石板空空如也,只有一滩被雨水冲淡的泥水印子。那本《13的记忆》,消失了。
她抬起头,目光惶然地扫过雨雾弥漫的江堤。栏杆旁,那个黑色的身影依旧伫立着,帽檐压得更低,看不清表情。他仿佛只是江边一尊沉默的黑色石像,与这阴冷的天气融为一体。
“姐——!”带着哭腔的呼喊由远及近。月连珠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学校方向跑来,后面跟着一脸凝重的林致侦。显然,是斯书密刚才情急之下喊来了他们。
连珠扑到月伊身边,小手紧紧抓住她冰凉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姐!你怎么了?别吓珠珠!”
林致侦蹲下身,摸了摸月伊的额头,又看看她惨白的脸和失神的眼睛,眉头紧锁:“怎么回事?书密?”
斯书密张了张嘴,目光惊疑不定地再次扫向江堤栏杆处——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冰凉的雨丝,无声地落着,落在浑浊的湘江里,落在湿冷的石板上,也落进月伊空洞而惊悸的心里。
“没…没什么,”斯书密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她…她可能有点低血糖,绊了一下,吓着了。”他不敢说出那个诡异的黑衣男孩和那本消失的书,那一切太像一场荒诞的噩梦。他只能用力搀扶起月伊,“走,我们回家。致侦哥,麻烦你照顾下连珠。”
月伊靠在斯书密身上,脚步虚浮。身体里那股狂暴的洪流似乎暂时蛰伏了,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像一头沉睡的、不安分的猛兽,潜伏在她意识的深处。心魔魔法……那个声音是这么说的。还有,南海之眼,神明魔塔……
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江堤。雨雾更浓了,将远处的景物都涂抹成一片混沌的灰。只有那行冰冷的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深处:
当心海干涸之人遇见神谕,
魔法将如潮水般涌来。
湘江的水,依旧浑浊地、沉沉地向北流去,带着这座城市的秘密,也带着一个少女骤然被撕裂的、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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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家门,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混着温暖的水汽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带来的寒意与潮湿。
“舅妈?”月伊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哎!在呢!”刘丽仁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她是个干练的女人,眉眼间带着律师特有的锐利,此刻却被厨房的烟火气熏染出几分柔和。“快洗手,准备吃饭!致侦,把阳台的桌子搬进来,今天菜多!”
“好嘞!”林致侦应了一声,麻利地去搬桌子。
月连珠一进门就踢掉鞋子,扑向沙发上的毛绒玩具,仿佛刚才的惊吓已经随着屋内的暖意消散了大半。孩子的忧愁,总是像江上的薄雾,来得快,散得也快。
月伊默默地换了鞋,把沉重冰冷的书包放在玄关柜上。手指触到书包夹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触碰那本诡异书籍时的冰冷与灼痛交织的触感。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伊伊,脸色怎么这么差?”刘丽仁端着盘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出来,一眼就看出月伊的不对劲,“淋雨了?着凉了?”她放下盘子,伸手去探月伊的额头。
微凉的手指贴在额上,带着关切。月伊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她几乎不需要刻意集中精神,一种模糊而复杂的情绪便像溪流般淌过她的感知——是担忧,温暖的、纯粹的担忧,像冬日里一杯捧在手心的热茶。但在这暖流之下,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的疲惫感,像被揉皱的旧报纸,以及一种深埋的、被生活重担长久挤压出的焦虑。这些情绪并不汹涌,却异常清晰,如同水底的鹅卵石,被她的意识轻轻拂过便显露出来。
这就是……心魔魔法?月伊心头一紧,慌忙低下头,避开舅妈探寻的目光。“没…没事,就是有点累。”声音闷闷的。
刘丽仁只当她是学习辛苦,又兼淋雨不适,叹口气道:“你妈妈刚来过电话了。”
月伊的心猛地一沉。来了。
“南海那边……好像监测到一些非常规的、大规模的能量波动,波及范围很广,影响也还不明朗。她得盯紧报道,可能……又要延期回来了。”刘丽仁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些,但那份无奈和一丝对姐姐工作狂倾向的不满,还是透过话语的缝隙,清晰地被月伊捕捉到。
又是南海!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刺,再次扎进月伊的心口。汇款单冰冷的数字,母亲电话里遥远而模糊的疲惫嗓音,还有江边那个黑衣男孩冰冷的话语——“南海之眼,通往神明魔塔的门户”——所有关于“南海”的碎片,在此刻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在她脑海里发出令人眩晕的轰鸣。
她默默地走到餐桌旁坐下。桌上摆满了菜:油亮的红烧鱼,翠绿的炒时蔬,金黄的煎蛋,还有那盘诱人的糖醋排骨。饭菜升腾的热气氤氲着,模糊了对面林致侦和月连珠说笑的脸。这满桌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本该熨帖人心,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显得那么不真实。她感觉自己像个孤魂,被强行按在这喧闹的餐桌旁,灵魂却还停留在冰冷潮湿的江堤,停留在那场颠覆认知的混乱风暴里。
林致侦给连珠夹了块排骨,转头看月伊:“伊伊,发什么呆?快吃啊。对了,今天放学你跟书密在江边磨蹭啥呢?他刚才送你到楼下,魂不守舍的,喊他都慢半拍。”他语气随意,带着点表哥的促狭。
月伊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那本书时的诡异感觉。“没什么,”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住了眸中的惊涛骇浪,“就是……聊了聊周老师留的作文题。” 一个拙劣的谎言。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说出这话时,内心那股微弱却清晰的波动——混杂着隐瞒的紧张和一丝对斯书密的愧疚。
“哦?作文题啊……”林致侦拉长了语调,显然不信,但看月伊脸色实在不好,也没再追问。
一顿饭,月伊吃得味同嚼蜡。舅妈的关切,表哥的逗趣,妹妹无忧无虑的笑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传进来。她的心思全被那本消失的书、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孩、体内蛰伏的“猛兽”,以及那个指向南海的冰冷预言占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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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城市陷入沉睡,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像梦呓般模糊。月连珠在隔壁小床上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月伊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毫无睡意。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被窗外微弱路灯光勾勒出的模糊光影。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似乎彻底平静了,如同退潮后的海,暂时收敛了它的狂暴。但她知道,它就在那里。只要她稍微集中精神,就能模糊地“触摸”到隔壁房间妹妹睡梦中散发出的、如同春日暖阳般平和安宁的气息;能隐约感受到楼下舅妈房间里还未完全消散的、带着工作思虑的淡淡焦虑余波。
她轻轻坐起身,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书桌前。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她小心翼翼地拉开书包夹层。
那本《13的记忆》,赫然躺在里面!
它看起来如此普通,如此安静,暗蓝色的封面在昏暗中毫不起眼。仿佛下午江边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离奇幻觉。
月伊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试探,轻轻拂过冰凉的封面。没有灼热,没有异象。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缓缓地翻开了书页。
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直接翻到第七章。铅印的文字清晰而安静地排列着,讲述着一个关于海洋与星辰的古老传说,文字平实,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难道……真的只是幻觉?是压力太大产生的臆想?月伊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一丝。
异变陡生!
被她手指触碰的书页,毫无预兆地变得滚烫!那温度灼人,如同烧红的铁片!月伊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缩手,但书页却像磁石般牢牢吸附着她的指尖!
紧接着,那原本普通的铅印文字,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墨迹扭曲、拉伸、重组,在纸面上熔炼、流淌,最终凝固成一行闪烁着幽微冷光的全新字迹,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第一个考验:找出隐藏在校园中的心之碎片。
时限:三天。
完成它,将获得前往南海的资格。
字迹的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彻底熄灭。书页恢复了冰凉和普通,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月伊知道,那不是幻觉。指尖残留的灼痛感,视网膜上烙印的字迹,还有此刻在她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心跳,都在疯狂地叫嚣着真实!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幽蓝的光映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简洁得如同冰冷的指令:
不要害怕。那是你的使命。明日放学后,图书馆旧书架区。——一个朋友
月伊猛地抬头望向窗外。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轮银盘似的满月高悬天际,清冷的光辉泼洒下来,将窗棂染成霜色。那月光流淌下来,落在楼下不远处的湘江水面,竟像铺开了一条细碎的、闪闪发光的银色小径,蜿蜒着,执着地指向南方深沉的夜空。
南海……那个神秘声音指向的“门”。
她的目光落回手中这本看似普通却隐藏着诡谲的书上。心海干涸之人……神谕……魔法……心之碎片……南海的资格……
一股寒意,从脚底顺着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然而,在这刺骨的寒意深处,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被长久压抑的渴望,如同深埋在灰烬下的火星,被这冰冷的预言和幽暗的月光,悄然吹亮了一角。
窗外的湘江,在满月清辉下,依旧沉默地、不知疲倦地向北流淌。而少女的世界,从这一夜起,注定要偏离它原有的、孤独而平凡的航道,驶向一片笼罩着未知迷雾的、名为“神谕”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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