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与晴

　　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最后的余温和初秋的清爽，慷慨地洒满整个礼堂。

　　开学典礼，总是充斥着对新阶段的憧憬、对陌生环境的好奇，以及少年少女们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许念晴站在舞台侧幕，微微吸了口气，指尖因紧张而有些发凉，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练习过无数次的微笑。

　　“下面，有请新生代表，高一（一）班许念晴同学发言！”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到舞台中央的立麦前。聚光灯打在她身上，白色的校服衬衫和百褶裙仿佛镀上了一层光晕，马尾辫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部线条。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很荣幸能作为新生代表……”

　　她的声音清亮悦耳，透过麦克风传遍礼堂的每个角落。稿子是早就烂熟于心的，内容积极向上，充满了对高中生活的展望和对知识的渴求。台下，无数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有欣赏，有羡慕，也有男生毫不掩饰的惊艳。

　　许念晴，中考市状元，容貌出众，举止得体，是那种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的人。她流畅地念着稿子，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台下，试图与未来的同学们进行眼神交流。

　　然后，她的视线猛地顿住了。

　　在礼堂最后排，靠近出口的昏暗角落里，坐着一个男生。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看着舞台，而是微微侧着头，望着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鼻梁高挺，唇线薄而紧抿。

　　仅仅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猝不及防地劈中了许念晴。

　　心脏，毫无预兆地骤然紧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随之一窒。

　　“……未来三年，我们将在这里……”稿子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模糊，她的声音出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幸好多年的“表演”经验让她本能地接了下去，没有卡壳。

　　可她的全部心神，已经被那个角落的身影攫取。

　　为什么？

　　一种莫名的、深不见底的恐惧，混合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那个男生……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至少在记忆里没有。可为什么，仅仅是远远的一瞥，就让她如坠冰窟，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麻？

　　他似乎察觉到了这过于持久的注视，缓缓转过头。

　　目光，穿越喧闹的人群，穿越浮动的光尘，在空中猝然相遇。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漆黑，沉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鲜活与热度。里面盛着的，是化不开的沉寂，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还有一种……许念晴无法准确形容，只觉得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战栗。

　　他只是在看她，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好奇，就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体。

　　许念晴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剩下的稿子完全凭借肌肉记忆在念诵。她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在台上进行着一场拙劣的表演，而唯一的观众，在遥远的角落，用冰冷的视线审判着她。

　　她不明白这种强烈的反应从何而来。

　　直到典礼结束，人群开始涌动，她才像重新学会呼吸一般，猛地喘了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她下意识地再次望向那个角落。

　　座位，已经空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阳光灿烂的新生伊始，一个突兀而诡异的幻觉。

　　可心脏处残留的、清晰的悸动与寒意，却在无声地宣告——

　　那不是幻觉。

　　那个男生，和他眼中那片荒芜冰冷的寂静，像一颗被无意间埋下的种子，在她充满光明和希望的新生活画卷上，投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浓重的阴影。

　　有什么东西，在晴空之下，悄然改变了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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