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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的偶遇,还有……一颗糖?
九月的午后,阳光依旧带着灼人的热度,透过高三(七)班窗户明净的玻璃,在石雨昕摊开的物理课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喘着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握着笔的手指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又来了。
这种熟悉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的感觉。
课间操的铃声如同救赎,在胸腔那股滞涩的闷痛彻底蔓延开之前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同学们像出笼的鸟儿般涌向门口。石雨昕没有动,她缓缓地从书包内侧口袋里摸出那个小巧的白色药瓶,倒出两粒药片,就着早已准备好的温水咽了下去。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她趴在桌上,闭着眼,等待药效发作,平复那过于急促的心跳。嘈杂的人声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她能感觉到生命像指缝间的沙,在不合时宜的年轻躯体里,一点点地漏走。医生说她有一颗“玻璃心脏”,脆弱得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能平安长大已是奇迹,未来……每一步都是未知。
“雨昕,你还好吗?”同桌周晓晓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脸色好白,要不要去医务室躺一会儿?”
石雨昕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苍白的脸上因为这个笑容而多了些生气:“没事,老毛病了,歇一下就好。你去操场上吧,不用管我。”
她的声音带着病弱的软糯,但眼神清亮,像淬了星子。
周晓晓知道她的脾气,这个看起来风吹就倒的女孩,骨子里有种惊人的韧性。她叹了口气,帮她接了杯热水放在桌上,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教室里很快空了下来。石雨昕又缓了几分钟,觉得那股致命的紧缚感稍稍退去,才撑着桌子慢慢站起身。她还是决定去医务室躺一躺,下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她不想在他关切的目光下强撑。
与此同时,隔壁高三(一)班的门口,一个身影同样脱离了前往操场的人群,走向与所有人相反的方向。
秦术。
他很高,身形清瘦挺拔,是那种在人群中会一眼被注意到的存在。但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唇色比常人要淡一些,透着一种玉石般的冷感。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乎带着某种刻意的控制,仿佛在节省每一分力气。
他也走向了医务室。
命运的红线,在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安静空间里,悄然缠绕。
校医务室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鼓噪着。值班的刘医生刚巡查完操场回来,正坐在办公桌前写记录。看到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个学生,她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石同学,又不舒服了?”刘医生语气温和,带着熟稔。
“嗯,有点心慌,刘医生,我想躺一会儿。”石雨昕轻声说。
“去吧,最里面那张床空着。”刘医生指了指,随即目光转向她身后沉默的少年,“秦术呢?还是老样子?”
秦术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他甚至没有看石雨昕一眼,径直走向靠门的那张空床,和衣躺下,背对着房间,闭上了眼睛。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道影子。
石雨昕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秦术,高三(一)班的天才,次次考试稳居年级前三,同时也是学校里著名的“冰山”。据说他身体不好,经常请假,但成绩从未落下。原来,他和自己是“同类”。
她走到最里面的床边坐下,没有立刻躺下,而是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将橙黄色半透明的糖块放进嘴里。丝丝缕缕的甜意在舌尖化开,驱散了些许生理上的不适和心底莫名的压抑。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口那张床上的背影。他很安静,安静得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气息,但那微微弓起的脊背线条,却透出一种隐忍的倔强。
“喂,”一个略带沙哑,但依旧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医务室的寂静,“你很吵。”
石雨昕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除了她和秦术,只有正在写字的刘医生。刘医生笔下发出的沙沙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么……他是在说她?
她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
门口的身影没有动,只有冷淡的声音传来:“吃糖的声音。”
石雨昕:“……”
她吃的是糖,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人未免也太挑剔了。她心里有点小小的不满,但良好的教养和一贯的乐观让她没有发作。她想了想,又摸出一颗糖,是同一种口味的橙子水果糖。
她站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慢慢走到秦术的床边。
“喂,秦术同学,”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春日融化的溪水,“给你一颗,吃了糖,嘴里甜了,可能就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她伸出手,掌心躺着那颗包裹着明艳糖纸的糖果,递到他面前。
秦术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身,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瞳仁是深邃的黑色,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此刻因为身体的不适,眼尾微微泛着红,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冷艳。但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无波地看向石雨昕,以及她掌心那颗糖。
他的目光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重新落回那颗糖上。他没有接,也没有拒绝,只是看着。
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
就在石雨昕举得手都有些酸了,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或者再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时,他却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手指。
然后,他伸出手,用指尖拈起了那颗糖。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是那种不见阳光的苍白,触碰到她掌心时,带着微凉的体温。
“……谢谢。”一个低得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他唇间逸出。
石雨昕有些意外,随即笑容更灿烂了些,仿佛这点微不足道的回应是什么巨大的胜利。“不客气呀!这个牌子的水果糖最好吃了,我每次不舒服吃了就会好受一点。”她顿了顿,看着他把糖捏在指间,却没有吃的意思,便补充道,“你尝尝看嘛,真的很好吃。”
秦术在她的注视下,沉默地剥开了糖纸,将那颗橙黄色的糖果放入了口中。甜味瞬间弥漫开来,强势地冲刷着口腔里常有的、属于药物的淡淡苦涩。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
石雨昕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侧躺着,目光越过中间的空隙,看着那个背对着她,但正在默默品尝她给的糖果的少年。
冰山……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近嘛。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微尘,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若有似无的水果甜香。两个被病痛缠绕的年轻灵魂,在这方安静的小天地里,完成了第一次无声的、带着些许古怪,却又莫名和谐的交流。
那场短暂的医务室相遇,像一颗投入石雨昕平静湖面般生活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浅浅的涟漪,但很快便恢复了原状。她和秦术,依旧是两条没什么交集的平行线。
一个在七班,一个在一班,教室隔着一道走廊。
一个笑容明媚,是班里即使生病也努力散发光和热的小太阳;一个沉默寡言,是公认的难以接近的冰山学霸。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他们下一次正式的交集,或许会推迟很久。
那是周五下午放学后,石雨昕因为留下来帮物理老师整理实验报告,耽搁了时间。刚走出教学楼,豆大的雨点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瞬间天地间一片混沌。她没带伞。
叹了口气,她退回教学楼的门檐下,看着密集的雨幕发愁。她的身体经不起淋雨,一场普通的感冒对她而言都可能演变成严重的肺部感染。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是秦术。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步伐依旧是不急不缓的节奏。
他也看到了她,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石雨昕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一亮,也顾不上什么“冰山”不“冰山”了,扬起笑脸打招呼:“秦术同学!好巧啊,你也没走?”
秦术看着她,目光在她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和带着期盼的脸上扫过,没有立刻说话。
雨声哗啦,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
石雨昕硬着头皮,指了指他手里的伞,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请求:“那个……秦术同学,你看雨这么大,我又没带伞……能不能……麻烦你捎我一段?到校门口就行,我家的车应该快到了。”
她说完,就屏住呼吸看着他的反应。按照他“生人勿近”的传言,被拒绝的概率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秦术沉默地看着她,又抬眼看了看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是在权衡什么。就在石雨昕以为他要直接无视自己离开时,他却撑开了那把黑色的伞,走到了门檐的边缘。
“过来。”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清晰地传到了石雨昕耳中。
他竟然同意了?!
石雨昕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像是一朵在雨中骤然开放的小花。她赶紧小跑两步,钻到了他的伞下。
伞下的空间不算宽敞,为了不被雨淋到,她不得不尽量靠近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气息,像是雪松混合着一点消毒水的味道,并不难闻。他举着伞,手臂稳得像雕塑,将大部分伞面都倾向了她这一边。
两人沉默地走在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校园小路上。石雨昕能感觉到身边少年刻意保持的距离,以及他偏低的体温。她偷偷抬眼看他,只能看到他线条流畅冷硬的下颌线,和紧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那个……谢谢你啊,秦术同学。”她试图打破沉默,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柔软。
“嗯。”他依旧是单音节的回应。
石雨昕并不气馁,自顾自地说下去:“今天幸好遇到你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身体不好,不能淋雨的……”她说到这里,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对了,上次那个糖,你喜欢吗?我那里还有别的口味,下次……”
“不用。”他打断了她,语气平淡。
石雨昕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哦,好吧。”
走到校门口,果然看到石家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已经停在路边。石雨昕松了口气,转头对秦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到了!真的太谢谢你了,秦术同学!下次……下次我请你吃糖!”
说完,她不等秦术回应,便像只灵巧的兔子,几步跑向了轿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秦术撑着伞,站在原地,看着轿车缓缓驶离,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他的右肩校服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洇出深色的痕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握着伞柄的、因为用力而指节有些发白的手,又抬眼望向车子消失的方向,墨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然后,他转过身,撑着伞,独自走进了愈发滂沱的雨里。背影孤直而清冷,与周遭喧闹的世界格格不入。
周一,课间操时间。
石雨昕因为早上的例行检查,到校晚了些,直接错过了课间操。她抱着几本刚领的新练习册,慢慢往教室走。在经过一班后门时,她下意识地朝里面望了一眼。
教室里空荡荡的,大部分同学都去做操了。只有靠窗的一个位置上,还坐着一个人。
是秦术。
他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黑软的短发和一小截冷白的后颈。他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细碎的、痛苦的抽气声,还是隐约传到了石雨昕耳中。
他的样子……很不对劲。
石雨昕的脚步顿住了。她想起上次在医务室,刘医生那句“还是老样子”,想起他过于苍白的脸色和偏低的体温,想起他偶尔会流露出的、那种极力隐忍痛苦的神情。
他得的,恐怕不是普通的“身体不好”。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混杂着莫名的担忧,促使石雨昕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她看了看四周无人,轻轻推开了一班虚掩的后门,走了进去。
她走到秦术的桌旁,他没有反应,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她能更清晰地听到他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巨兽搏斗。
石雨昕的心揪了一下。她从口袋里摸出今天早上刚放进去的几颗糖,挑了一颗据说有舒缓神经作用的薄荷糖,轻轻放在了秦术摊开在桌面的物理课本旁边。
然后,她又拿出随身携带的便利贴和笔,想了想,在上面画了一个简单的笑脸,旁边写上:“吃点甜的,可能会好受一点。加油呀!——来自七班的‘糖分补给站’。”
她把便利贴贴在薄荷糖旁边,没有再打扰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教室,轻轻带上了门。
在她离开后不久,秦术紧绷的身体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些。他缓缓抬起头,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唇色苍白得吓人。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痛楚。
然后,他看到了课本旁那颗浅绿色的薄荷糖,和那张画着笑脸的便利贴。
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操场上响起了集合整队的哨声。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颗带着凉意的糖果,然后拿起了那张便利贴。
“糖分补给站……”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声音因为刚才的折磨而有些沙哑。他看着那个拙劣却充满生命力的笑脸,冰冷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融化了一角。
他剥开糖纸,将薄荷糖放入口中。清凉的甜意伴随着微弱的舒缓效果,一点点安抚着仍在隐隐作痛的神经。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七班的位置正好在他们班的斜下方,他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抱着练习册,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班级,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小太阳么……
他收回目光,看着手心里那张小小的便利贴,第一次,没有在发作后感受到那种蚀骨的冰冷和绝望。
好像……确实没那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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