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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
梅雨黏腻,空气里饱蘸着水汽,沉甸甸地压在人的皮肤上,几乎能拧出水来。萧仄言拖着一个半旧的黑色行李箱,站在一栋极具现代设计感的别墅门前。冷灰色的外墙,大幅的落地玻璃,线条利落得近乎傲慢,与周遭那些刻意雕琢了古典装饰的邻居们格格不入,也与他过去十几年所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嘈杂筒子楼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肩线绷得笔直,像一根倔强地插进这片柔软湿漉土地里的标枪。母亲萧莲走在他前面半步,一身新置办的米白色套装,勾勒出依旧窈窕的身段,只是背影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紧绷。她回头,妆容精致的脸上努力绽开一个安抚的笑,声音放得又轻又柔:“言言,我们到了。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家?
萧仄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一下,没应声,视线从母亲肩上越过,落在眼前这扇沉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大门上。门牌号是晓震东昨天亲自告诉他们的,带着一种成功商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确定口吻。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探出身来的是晓念辞,晓震东的独生女。她穿着一条质地柔软的淡蓝色高定,头发被精心打理过,脸上带着符合她这个年纪、却又过于标准的好奇与打量。她的目光先是在萧莲身上快速扫过,然后便定定地落在了萧仄言身上,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审视。
“萧阿姨,言弟弟,你们来啦?爸爸在书房接个电话,让我先带你们进去。”晓薇薇的声音清脆,礼仪周到,挑不出错处,但那声“弟弟”叫得过于流畅,反而透着一股疏离。
萧莲连忙笑着应了,伸手轻轻推了萧仄言一下。
萧仄言敛下眼睫,拖着行李箱,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玄关宽敞得能停下辆小车,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他们略显模糊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洁剂混合着昂贵香薰的、冷冽又陌生的气味。
“你的房间在二楼,跟我来吧。”晓念薇说着,转身引路,裙摆划出一道轻盈的弧线。
楼梯是旋转而上的,木质扶手打磨得温润。萧仄言沉默地跟在后面,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洁的梯面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二楼的空间同样开阔,走廊深长,两侧是紧闭的房门。晓薇薇指了指靠近楼梯口的一间:“这是客房,萧阿姨住这间。”然后又指向走廊尽头,“言弟弟,你的房间在那边,隔壁是……州九弟弟的书房。”
州九弟弟。
萧仄言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霍州九。晓震东已故前妻的侄子,据说是从小就在晓家长大,地位特殊。资料仅此而已。
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朝着走廊尽头走去。他的房间门虚掩着,推开门,是一个不小的套间,带独立卫浴。陈设简洁,色调是灰白为主,崭新,却没有人气,像高级酒店的样板间。他将行李箱放在墙边,没有立刻整理的意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丝模糊了的、郁郁葱葱的花园。一种强烈的格格不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喉咙有些发干。他记得刚才上楼时,瞥见一楼楼梯旁似乎有个饮水机。
萧仄言转身走出房间,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二楼静悄悄的,晓念薇和萧莲似乎还在客房里说话。他走下楼梯,正准备拐向饮水机的方向,却在楼梯的转角处,毫无预兆地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似乎正要上楼,步伐很快,带着一阵微凉的风。
“砰”的一声轻响,是身体碰撞的声音。
萧仄言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稳住身形,抬头望去。
逆着光,首先捕捉到的是一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黑色,像不见底的寒潭,眼尾略微狭长,天然带着几分凌厉与不耐。头发不长,凸显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条和挺直的鼻梁。他比萧仄言略矮一些,穿着简单的居家服,皮肤很白似雪。
少年显然也没料到转角有人,眉头瞬间蹙起,那点不耐迅速转化为了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打量。他的目光像带着实质的刮刀,从萧仄言洗旧的T恤,一路刮到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空气凝固了几秒。
随即,那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具嘲讽意味的弧度。他忽然上前一步,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压迫性的气势。萧仄言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下巴就被几根有力的手指猛地攫住,抬了起来。
指腹带着微粝的薄茧,力道很大,捏得他下颌骨生疼。
“新来的?”少年的声音偏低,带着变声期过后特有的沙质磁性,此刻却淬着冰碴儿。他凑近了些,呼吸几乎喷在萧仄言的脸上,那双深黑的眸子紧紧锁住他,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听着,我不管你是谁带进来的。”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咬得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
“我讨厌入侵者。”
说完,他猛地松开手,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还顺势在裤缝上蹭了一下。然后,不再看萧仄言一眼,绕过他,大步上了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渐行渐远。
萧仄言僵在原地,下颌处被捏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皮肤上残留着对方手指的触感和温度。那股力道,那份毫不遮掩的厌恶,都像烙印一样清晰。
霍州九。
他几乎可以肯定。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凝结,沉甸甸地坠着。他垂下眼,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冷意,再抬头时,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他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冷水,仰头一口气喝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莫名的燥意。
这只是个开始。他对自己说。
萧仄言回到房间,关门落锁。金属锁舌咔哒一声轻响,将门外那个冰冷华丽的世界暂时隔绝。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滞涩感才稍稍缓解。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绵密的雨声,沙沙地,无休无止,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浸泡得发霉腐烂。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和涂料的味道,干净,却没有人气。他走到窗边,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滑落,将花园里那些精心修剪过的植物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湿漉漉的绿。
“入侵者……”
霍州九那淬着冰碴儿的声音,连同下巴上残留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又一次清晰地回放。那不仅仅是对他个人的厌恶,更像是对他们母子存在的全盘否定。这个家,从踏进来的第一步,就充满了无形的壁垒和冰冷的敌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分明,却因为用力握拳而显得有些苍白。在以前那个嘈杂却充满烟火气的家里,他可以用拳头让那些出言不逊的混混闭嘴,可以护着母亲不被邻里间的琐事欺负。但在这里,暴力似乎失去了意义。霍州九的敌意是冰冷的,无形的,像这无处不在的潮湿空气,包裹着你,侵蚀着你,却让你无处发力。
晚饭时间很快到了。
张婶来敲门,声音恭敬却疏离:“萧少爷,晚饭准备好了。”
萧仄言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跟着张婶下楼。餐厅里,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晓震东坐在主位,正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萧莲换了一身居家的藕色旗袍,坐在他右手边,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柔和的浅笑。晓念薇坐在萧莲对面,摆弄着手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目光在萧仄言身上转了一圈,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
唯独不见霍州九。
萧仄言在晓震东的示意下,在萧莲旁边的位置坐下。位置正好斜对着一个空位,想必是霍州九的。
“州九呢?”晓震东放下平板,问张婶。
“霍少爷说他在房间吃,不下来了。”张婶回答。
晓震东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但也没多说什么,只道:“随他吧。来,我们先吃,都是一家人,别拘束。”后面这句话是对着萧仄言和萧莲说的。
一家人。萧仄言在心里咀嚼着这三个字,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离自己最近的清炒芦笋。味道很好,火候恰到好处,却食不知味。
“言言,还合胃口吗?”萧莲小声问他,眼里带着关切。
“嗯。”萧仄言点点头。
晓震东似乎想活跃气氛,问起萧仄言转学的情况:“新学校还适应吗?课程跟不跟得上?”
“还好。”萧仄言回答得依旧简短。
“州九也在那所学校,高二,和你一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他,他在1班,你在3班,中间隔着不远,课间时你可以去找他。”晓震东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过那小子脾气怪,整天就知道鼓捣他那些机器,你别介意。”
萧仄言没应声,只是又夹了一筷子菜。问霍州九?他想象不出那会是怎样的场景。
晓念辞忽然抬起头,笑着插话:“爸爸,州九弟弟可是我们年级的风云人物呢,好多女生喜欢他。就是太冷了,不爱理人。”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萧仄言,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晓震东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语气却并无多少责备。
一顿饭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各怀心思的气氛中结束。饭后,晓震东去了书房,萧莲帮着张婶收拾,晓念辞则窝在客厅沙发里继续玩手机。
萧仄言不想待在客厅,也不想立刻回那个冰冷的房间。他犹豫了一下,朝着通往花园的玻璃门走去。雨已经小了些,变成了蒙蒙细雨。他推开玻璃门,一股带着泥土和植物清香的湿润空气扑面而来,比室内那混合着香薰的冷冽空气要舒服得多。
花园很大,有凉亭,有水池,还有一条蜿蜒的鹅卵石小径。他沿着小径慢慢走着,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的布料,带来一丝凉意。走到花园深处,靠近围墙的地方,他看到了那个独立的车库。门关着,但靠近地面的缝隙里透出明亮的灯光,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金属敲击的清脆声响,以及某种机器低沉的嗡鸣。
霍州九就在里面。
萧仄言停下脚步,隔着雨幕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那个人,像一头蛰伏在巢穴里的野兽,排斥着一切外来的气息。他讨厌“入侵者”,而自己,恰恰就是那个最不受欢迎的闯入者。
他站了一会儿,直到感觉身上的衣服湿气渐重,才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车库的门突然“哗啦”一声,被从里面猛地推了上去。
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瞬间照亮了车库前一小片湿漉漉的地面。
霍州九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手里拿着一个扳手。他似乎刚完成某项工作,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几缕黑色的碎发被打湿,贴在光洁的额角。他那双深黑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锐利,直直地朝萧仄言射来。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淅沥的雨声中无声地对峙。
霍州九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贯的冰冷和审视,仿佛萧仄言出现在这里,是一种预料之中的冒犯。
他抬起拿着扳手的手,用扳手指了指萧仄言,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驱赶意味。
“这里,”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雨幕,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不欢迎你。”
萧仄言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看着霍州九,看着他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白皙俊美,却也愈发冷漠的脸。胸腔里那股被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蠢蠢欲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同样抬起眼,毫不避让地迎上霍州九的视线。
空气里,除了雨声,只剩下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对抗。
雨丝冰凉,沾湿了萧仄言的睫毛,让视野里的霍州九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刀,穿透雨幕,钉在他身上。
扳手还举着,维持着那个驱赶的姿态。霍州九的耐心似乎告罄,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冷的弧度,不再废话,手腕一动,那沉重的扳手带着破风声,被他随手扔在脚边的水泥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溅起细小的水花。然后,他看也不看萧仄言,转身走回车库深处,那扇刚刚拉起的卷帘门,又在他身后“哗啦”一声,猛地坠落,隔绝了内外。
明亮的灯光被切断,花园重新陷入昏沉与湿漉之中,只剩下那声金属落地的余音,和更加清晰的雨声,嘲笑着萧仄言的徒劳对峙。
他像一尊被雨水浇透的石像,在原地又站了许久,直到冷意钻进骨头缝里,才动了动僵硬的指尖。转身,沿着来路返回,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鹅卵石上,步履沉重。
回到主宅,客厅里只剩下萧莲还在整理插花,晓念薇已经不见了踪影。看到儿子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地走进来,萧莲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花枝迎上来。
“言言!你怎么淋成这样?快上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她伸手想碰碰他的额头,却被萧仄言微微侧头避开。
“我没事,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先上去了。”
萧莲看着他上楼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漫上一层忧虑。
热水冲刷着身体,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渗出的寒意。萧仄言闭着眼,任由水流打在脸上。霍州九的敌意如此鲜明而直接,像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周围,构建起一个他无法融入的领域。这个家,有晓震东公式化的温和,有晓念辞带着审视的“友善”,有母亲小心翼翼的融入,更有霍州九这块又冷又硬的顽石,堵在他面前。
他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手机屏幕亮起,是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再次映入眼帘。
【明天下午放学,图书馆后面小花园,见一面。有关霍州九的事,你想知道的话。】
发信时间是一个小时前。是谁?知道他和霍州九的矛盾?目的是什么?陷阱,还是……契机?
萧仄言盯着那行字,手指在回复框上悬停片刻,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好。】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他的“敌人”,需要在这个看似华丽实则步步荆棘的环境里,找到立足点。
第二天是个阴天,云层低垂,依旧闷热。
萧仄言在新班级里依旧沉默,课间也只是坐在座位上看书,或者看着窗外。他能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但没人主动和他搭话。这所私立学校的学生,似乎自成圈子,对于他这种突兀的转学生,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观望。
放学铃声一响,他收拾好书包,按照信息指示,走向图书馆后面那个相对僻静的小花园。这里种着几棵高大的乔木,树荫浓密,角落里摆放着几张石制桌椅。
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是一个男生,穿着校服,身材高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有几分书卷气,但眼神里透着一种精明的打量。他看到萧仄言,推了推眼镜,站起身。
“萧仄言?”他确认道。
“是我。”萧仄言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平静,“你是谁?”
“我叫黎耀,高二(1)班的,和霍州九同班。”李文笑了笑,带着点自来熟,“我知道你,新转来的,住在晓家。”
萧仄言不置可否,等着他下文。
黎耀也不绕圈子,压低了些声音:“我知道霍州九看你不顺眼。昨天车库门口,对吧?”
萧仄言眼神微动,看来当时还有别人看见。他不动声色:“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黎耀身体前倾,“霍州九那个人,傲慢,独断,仗着晓家和自己的那点本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很多人看他不爽,但没人敢惹他。”
“所以?”
“所以,我们可以合作。”黎耀看着他,“你刚来,可能不清楚。霍州九有个软肋,或者说,他非常在意的东西——他那个车库,还有里面正在改装的那辆摩托车。”
萧仄言想起昨晚听到的金属敲击声和机器嗡鸣,还有霍州九那身沾满油污的工装。
“那辆摩托车,是他花了很大心血,准备参加下个月地下赛车比赛的。”黎耀继续道,“那是他的命根子。如果……在比赛前出点‘意外’……”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
萧仄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着黎耀镜片后闪烁的眼神,心里升起一股厌恶。这种背后使绊子的手段,比他习惯的直来直往更让人不齿。
“为什么找我?”萧仄言问。
“因为你够‘新’,也够‘恨’他。”李文摊摊手,“而且你住在晓家,有机会接近车库。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一笔钱,或者……帮你在这个学校立足。我知道你处境不太妙。”
萧仄言沉默了片刻。钱,他不需要。立足?他更想靠自己。利用这种下作手段去报复霍州九,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反而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
“我没兴趣。”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黎耀似乎没料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急忙道:“你就不想给他点教训?他那么对你!”
萧仄言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李文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温度:“我的事,不劳费心。”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小花园。背后传来黎耀有些气急败坏的低语:“不识好歹!”
走出图书馆区域,萧仄言深吸了一口闷热的空气。李文的提议像一团污浊的泥沼,他本能地排斥。霍州九的敌意是明刀明枪,他尚且可以应对,但这种背后的阴谋,只会让他觉得肮脏。
然而,黎耀的话也提供了一些信息。霍州九在意那辆摩托车,在意那个赛车比赛。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不是用破坏的方式,而是……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萧仄言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尽量避开与霍州九的正面接触。霍州九似乎也彻底无视了他的存在,两人即使在走廊擦肩而过,也如同陌生人。
萧仄言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他注意到霍州九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直接钻进车库,很晚才回主宅。他也从晓念辞和佣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那辆摩托车对霍州九的重要性——那是他逝去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一辆老旧的机车骨架,他花了数年时间一点点亲手改装、完善,倾注了无数心血。
周五晚上,晓震东和萧莲去参加一个晚宴,晓念辞约了闺蜜出去看电影,家里只剩下萧仄言和……在车库的霍州九。
夜色渐深,窗外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萧仄言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个模糊的念头再次清晰起来——他要去车库看看。不是去破坏,只是去了解。了解那个让霍州九如此投入、如此在意的世界。
他知道这很冒险。霍州九明确警告过他不准靠近。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撕破对方那层冰冷外壳的好奇心,驱使着他。
接近午夜,主宅里一片寂静。萧仄言轻轻打开房门,走廊里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壁灯。他屏住呼吸,走下楼梯,穿过空旷的客厅,推开了通往花园的玻璃门。
雨比刚才大了一些,带着凉意。他没有打伞,借着花园地灯微弱的光线,快步走向那个独立车库。卷帘门紧闭着,但侧面有一扇小窗,拉着百叶帘,缝隙里透出灯光和隐约的机器声。
他绕到车库后面,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零件和工具,还有一个不算太高的通风口。犹豫只在瞬间,他踩着一个废弃的轮胎,攀住了通风口的边缘,小心地朝里面望去。
车库内部比想象中还要宽敞整洁。各种工具悬挂在墙上,井然有序。中央停着一辆线条流畅、造型极具攻击性的黑色摩托车,车身不少部件还裸露着,连接着一些测试用的线缆。霍州九背对着通风口的方向,正弯腰调试着引擎部位,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工装,背影专注而紧绷。旁边的工作台上,摆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
就在这时,霍州九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萧仄言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霍州九没有回头,只是直起身,拿起旁边的一块绒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油污。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响起,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看够了吗?”
萧仄言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被发现了?
霍州九缓缓转过身,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通风口的方向。隔着百叶帘的缝隙,萧仄言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厌倦的冰冷。
“同样的把戏,玩两次就没意思了。”霍州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下来。”
萧仄言知道躲不过去了。他深吸一口气,从通风口跳了下来,落地时溅起些许水花。他走到车库正门,卷帘门在电机嗡鸣声中缓缓升起。
霍州九就站在门内,灯光从他头顶打下,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他看着浑身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狼狈的萧仄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
“怎么?白天拒绝和黎耀合作,晚上就自己来动手了?”
“没有,”萧仄言跳下轮胎,摆摆手“我只是好奇。”
萧仄言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何一丝情绪,可霍州九却炸了。
“你滚,我不需要你们这些假惺惺的人。”霍州九气愤的回怼萧仄言。
萧仄言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霍州九也不理他静静的修理车子。
萧仄言就这样看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霍州九一会儿修理这个零件,一会又修理那个零件,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轰……” 一辆汽车驶入晓念辞从车上下来,看着车库前的二位。
“你们……”晓念辞疑惑的问。
“没什么。”两人异口同声的说。
晓念辞并没有多说什么。这时车上又走下一个女孩对晓念辞道。
“走吧,阿辞,我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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