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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仗人势
坎博鲁镇已然进入雨季。
雨夜将城市浸泡在一种黏腻的黑暗中,黄铜色的路灯下,密密麻麻的叶片纠缠蠕动,仿若某种多肢生物窸窣爬行。
巷口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宝贝……在家乖乖等我……我这就……这就回去了……”
醉汉浑身湿透,一只手哐啷一声把手中的东西扔进垃圾桶,一边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打电话。
雨水顺着他涨红的脸颊滑落,醉汉四处张望一圈,悄悄走到角落歪斜的篱笆矮墙下。
皮靴的尖部却不小心踢中一团颤抖的柔软。
那是一只幼犬,脏得看不出原本毛色,雨水将它淋得透湿,显得格外瘦小可怜。
“滚开,脏东西。”醉汉嘟囔一句,抬脚狠狠踹去。
小狗发出微弱的哀鸣,立马缩进更深的阴影中。
直到醉汉完事后满意地系上裤子,哼着不成调的歌蹒跚远去,饥寒交迫的小狗才从阴影中再次探出头来。
它借助低矮的灌木丛,艰难地跳进半满的垃圾桶中。
那里,有醉汉刚刚丢弃的食物正在散发诱人的香气。
它的爪子扒开湿透的塑料袋,鼻尖焦急地抽动,甚至嘴角绒毛都被分泌的唾液濡湿。
忽然,打在它身上的雨点停止了。一种异常的寂静降临。
它抬起头。
一把巨大的黑伞遮蔽了雨幕,紧接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缓缓从伞缘下出现。
它的身躯僵住一瞬,本能地颤抖,开始努力往深处躲藏。
这个突然出现的老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它,一只枯瘦如树皮的手伸入垃圾桶,准确地找到了醉汉丢弃的垃圾袋。
垃圾袋内果然还有几串吃剩的肉串。
她直接抓起一把,连肉带铁签一齐塞进嘴里,金属与牙齿摩擦。
刹那间,铁签尖端从她干瘦的喉咙里刺穿出来,暗沉粘稠的液体顺着铁签滴下来。
但她毫无反应,继续发出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似乎是觉得扎出来的铁签不方便,她忽然用空闲的手抓住穿出喉咙的铁签,缓缓拔出。
粘稠的暗色物质溅到角落小狗的毛发上,令它下意识动了一下。
老者深陷的眼窝立即转向了它。
在一片死寂中,她盯着这团颤抖的白色生物,似乎在努力分辨这是个什么物种。
或许是太过专注的缘故,她的左眼球突然从眼眶中脱落,掉进垃圾中,发出轻微的“噗”声。
老者缓慢地眨了眨眼,开始用枯手在垃圾中摸索寻找丢失的眼球,动作诡异而笨拙。
可怜的小狗看着滚落到自己正前方的眼球,经过短暂的内心挣扎,小心翼翼地用小小的肉垫,把那颗眼球往前推了推。
冰冷的手指与软乎乎的肉垫短暂接触。
老者停顿了一下,捡起眼球,随意地按回空荡的眼窝中。
那颗眼球歪斜地待在原位,瞳孔朝不同方向转动,最后同时聚焦在小狗身上。
她在垃圾袋里翻找片刻,扒拉出最后一串肉串,轻轻地放在小狗面前。
然后撑着黑伞,缓缓转身,逐渐融入浓稠的雨幕中。
那串肉还静静地躺在小狗的爪子前面,散发出迷人的香味。
它一只爪子按住铁签,张嘴咬住了那块肉,感受到肉香在口中慢慢扩散。
作为一只狗,它一直知道这是一个异常世界。
这里的异种披着人皮,伪装成人类的模样遍布世界各地,他们以人类血肉为食,制定着灭绝人类的终极计划。
但这一切都和它无关。
它只是一条狗,一条弱小、可怜、只会微笑的萨摩耶。
第二天清早,天气放晴,一滴冷凝的雨珠从树叶尖端滚落,正好砸在小狗黑色的鼻尖上。
它迷蒙地睁开眼,望见这被镀上一层金辉的世界,意识到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昨天的那串肉短暂地缓解了饥饿,但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经过观察和思考,它决定去学校碰碰运气。
对,你没听错,是思考。
作为一条狗,它似乎生来就与那些愚蠢的同类不同。
它能听懂人类的语言,拥有人类的思维。虽然这种思维被脑容量限制,但它已经明白,人类幼崽对弱小可怜的生物更具有同情心。
它有个想法,它也想像某些成功的前辈一样,从流浪犬晋升为家犬。
想到这里,它伸开短小的前腿,舒展身体,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最近的公园。
晨光里的公园看起来很安全,公园里有一条不算太脏的小河。它决定在这里好好清洗一身的泥泞。
冷水刺激着它的皮肤,它尤其谨慎地把昨天沾上的血污全部舔干净。
甩掉多余的水分后,它站在水边打量自己的倒影:
圆溜溜的黑眼珠子,粉嘟嘟的耳朵,还有恢复白色的毛发。
它确实是一条漂亮的狗,这是它与生俱来的优势。人类总是对白色毛茸茸的生物格外宽容。
街对面那只大黑狗就没有这份好运,每次它路过小孩面前都会被人类粗暴地赶走。
而它不同,它总能得到人类的垂怜,靠着人类投喂的火腿肠和面包苟活到了现在。
但这个世界对它而言还是太过危险,不仅有潜藏在黑暗中的伪人,就连人类也不能轻易信任。它那无辜的母亲,就是被人类毒晕后抓走了。
它还是决定给自己找个主人。
晨光越来越亮,坎博鲁镇的街道上逐渐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类幼崽,他们背着五颜六色的的包,发出尖锐的笑声。
它选择了一个不太显眼但又能被注意到的位置蹲下,摆出它最拿手的姿势:
头微微歪向一侧,耳朵稍稍垂下,眼睛睁得圆圆的,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助。
这是它经过多次试验后总结出的最有效姿态。
但很显然,它这次不太走运。
一个身材肥胖的小男孩注意到他,用他那肉乎乎的手薅住他的后脖颈,将它整个瘦小的身子提了起来。
他把它展示给朋友们看:“看,野狗!”
他动作很粗鲁,故意把它悬在空中摇晃,让它的脖子痛得要命。
它终于忍不住,朝着他们“汪”了一声。
男孩立刻把它甩到地上,怒道:“你这坏狗,竟敢冲着我们叫!”
它被摔得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可怜地呜咽一声,用爪子抱住自己的头。
但他们还不肯放过它,高声叫嚷“这是条坏狗”,拿起石子就要往它的身上丢。
忽然,一道人类的身影挡在它的面前。
“喂,欺负一条狗有意思么?”他声音还很稚嫩,但已经颇有威严。
它悄悄抬起脑袋,男孩背对着它,背着书包,有一头艳丽红发。
那些小孩似乎对他颇为畏惧,扔下石子便作鸟兽散。
它再次摆好惹人怜爱的姿态,祈求男孩能看它一眼。
然而,那男孩目不斜视,直接绕过它走远。
人群散去,它重新趴下,小脑袋枕在前腿上认真思考。
母亲曾经告诉过它,人类和动物本质上并无差别,他们之间甚至存在着更加严格的等级秩序。
所以,给自己找个厉害的主人,似乎是避免狗生大部分麻烦的最优解。
嗯,这里好像有一个成语。
它扒拉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想到四个字——狗、仗、人、势。
所以,让那个红头发男孩成为它的主人,应该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学校里渐渐传来模糊而整齐的朗读声。
它无精打采地听着,心里懒懒地想,人类幼崽过得也并不比它们小狗容易多少。
时间在饥饿与等待中缓慢流逝。日头西斜,终于熬到了放学时分。
铁门哐当打开,幼崽们像快乐的小鸟从大门里飞出来。
它立刻站起身,紧张地注视着每一张面孔,白色的尾巴下意识地准备摇动。
然而,直到人潮散尽,它再没看到那一头显眼的红发。
一旦心里有了明确的目标,就总觉得其他人都差那么点意思。
它一心想着那个红发男孩,决定冒险潜入这片人类的领地,去找一找。
放学后的校园空旷得令人心悸。高大的建筑投下长长的阴影,窗户像无数只黑洞洞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它这个不速之客。
它柔软的肉垫落在水泥地上,一切在它眼中都充满未知。
不知过了多久,它总算在一个偏僻而昏暗的角落中找到了那一头红发。
男孩蹲在角落,背对着它,肩膀一耸一耸的。
它的心跳雀跃了一下,停下脚步,用爪子匆忙抓了抓胸前的毛发,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洁白、无害、惹人怜爱。
男孩若有所感地回过头。
他面前散落着一地细小的骨头,嘴里正咀嚼着什么,白花花的,脸上溅满了暗红液体。
夕阳血色的余晖下,他那对眸子也呈现出猩红的色彩,对着小狗的方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正常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一般都会吓得走不动道。
它是一条狗。
狗更是如此。
男孩走到它前面,弯腰,用沾满鲜血的手,抓住了它瑟瑟发抖的小腿。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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