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宸(完结)

　　在这个世界里，人类的精神世界并非虚无缥缈，而是存在着一个被称为 “心渊” 的维度。强烈的情感、执着的意念、乃至疯狂的内耗，都会在心渊中激荡，并有可能孕育出扭曲现实的怪物——“蚀心魔”。
　　为了维系两个世界的平衡，一个由拥有特殊心灵天赋者组成的秘密组织应运而生——“未宸理事会”。
　　肆芊宁站在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暗色金属门前，门扉冷硬，仿佛能吞噬所有声音。门后的房间，据说是未宸理事会的最终面试地点。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类似雨后森林与雪松混合的清新气息，好闻得近乎刻意，像是某种价值不菲的、专门用来安抚失败者溃散精神的芳香制剂。
　　可惜，对她没用。
　　肆芊宁，人如其姓，骨子里带着点无所顾忌的肆意。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她以一种近乎残酷的乐观和高效，让全球三万八千名竞争者“内耗”到怀疑人生，最终，唯有她站在了这里。
　　她从不内耗。这是她的天赋，也是她的武器。她的座右铭简单而粗暴：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如果暂时解决不了那个人，那就立刻换条路走，绝不站在原地，自我消耗一分一毫。
　　这大概就是她能在未宸那场离谱的、横跨全球的线上筛选中存活到最后的原因。那根本不是什么能力测试，而是一场持续十二周、针对人性弱点的全方位酷刑。它会精准地找到每个参与者内心最脆弱的缝隙，然后一遍遍撩拨、施压、诱惑，直至其陷入自我怀疑和焦虑的漩涡，精神能量被消耗殆尽，自动出局。
　　比如，在你连续熬夜四十八小时完成一个复杂的精神力模拟项目后，系统会立刻给你推送一个更简单、但承诺即时丰厚回报的选择，考验你的坚持与专注；比如，在你因极细微的疏忽犯下一个错误后，会有无形的“提示”用各种方式反复在你耳边低语，放大你的不安与懊悔……
　　而肆芊宁的应对方法始终如一：直面，拆解，然后像抖落身上的灰尘一样，把那些试图附着上来的负面情绪甩掉。题目太难超出极限？那就能做多少做多少，做完立刻放下，绝不多纠结一秒钟。模拟队友摆烂拖后腿？她立刻收集所有行为数据，条理清晰地上传，申请强制更换，绝不替他人的无能和懈怠买单。被系统或隐晦或直接地暗示“你不够优秀”、“你无法胜任”？她心里嗤笑一声，想着那三万八千个“精英”不也没能比我更强地站在这里么？
　　于是，她成了那个唯一的“三万八千分之一”。
　　“咔嚓。”
　　一声轻响，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幽深的通道。肆芊宁深吸了一口那价格恐怕不菲的空气，脸上自然而然地挂起她最常用的、像白日葵一样永远朝向太阳的笑容，迈着轻快却坚定的步伐走了进去。
　　房间内部的简洁出乎她的意料。
　　没有想象中长长的、充满压迫感的会议桌，只有三张设计感极强的椅子呈半弧形摆放，仿佛在等待一场平等的对话。正中间坐着一位气质冷峻的年轻男人，肩线平直，背脊挺得像一杆标枪，眼神锐利如鹰，似乎能轻易剖开一切伪装，直视内里。肆芊宁的脑海中立刻对应上资料——楚砚，“未宸之盾”，以绝对防御和坚不可摧的意志著称。
　　他左手边，是一位眉眼灵动如画的女子，指尖正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泛着金属冷光的电子笔，看向肆芊宁的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孩童般的好奇。闻人玥，“未宸之枢”，理事会的信息节点与战略协调官。
　　而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最右手边的那张椅子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幅被精心装裱、隔绝了所有尘嚣的水墨画。他微微垂着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双手规整地交叠放在膝上，指尖甚至因为（或许是）紧张而微微泛着白。
　　他看起来……真像一只误入了猛兽环伺之地的、纯良无害的小白兔。矜持，害羞，甚至带着点易碎的脆弱感，与这个房间暗藏的锋芒格格不入。
　　但肆芊宁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向下，落在他那双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上。鞋面光洁如镜，清晰地倒映着天花板柔和的灯光轮廓。一个在如此未知且高压的环境下，还能注意到并完美维持这种极致细节的人，真的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吗？
　　心底有个声音轻轻响起：有意思。
　　“肆芊宁。”楚砚率先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和冷硬，“恭喜你通过前置筛选。你的精神力抗压数据非常……独特。”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锁住她，“但未宸需要的，不仅仅是能抵抗压力的人。”
　　“我们需要知道你的‘本源’。”闻人玥接话，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珠子滚落在玉盘上。她停止了转笔，身体微微前倾，“你如何理解并驾驭你这种……近乎绝对的‘反内耗’特质？它的内核是什么？”
　　肆芊宁脸上的笑容未变，目光坦然扫过三位“面试官”，最后，那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那位始终低着头的“小白兔”身上，格外停留了一瞬。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道注视，交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悄漫上一点浅淡的红晕。
　　演技真好。肆芊宁心想。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清亮，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太阳东升西落”般的真理：
　　“我的理解很简单。这个世界，本质上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绝大多数人都在努力硬撑，扮演着一个‘正常’、‘合格’甚至‘优秀’的角色。谁先看破并坦然接受这一点，谁就率先获得了精神上的自由。”
　　她顿了顿，感受到三道目光不同的重量——楚砚的审视，闻人玥的探究，以及那道来自右手边的、看似羞涩却隐含锐利的注视。
　　“我的特质，无非就是比别人更早、更彻底地看破了这一点。”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并且，我懒得陪这个草台班子一起上演自我感动的内心戏。有那时间和精力，不如去做点真正有趣、或者有价值的事。”
　　楚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虽然表情依旧冷硬，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意外。闻人玥则重新开始转动那支电子笔，速度更快了些，看向肆芊宁的目光里，兴趣几乎要满溢出来。
　　而那个一直害羞垂眼的男生，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迟疑。然而，当他的视线与肆芊宁在空中相遇时，那双之前被睫毛遮掩的瞳孔，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极为纯正、近乎墨色的黑。没有预想中的慌乱、羞赧或者不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无风的夜空，广袤而幽邃。在那片平静之下，一丝极快掠过的、精准的探究意味，被肆芊宁敏锐地捕捉到了。
　　就在他们视线正式相接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妙、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肆芊宁。仿佛有一根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弦，在她精神世界的最深处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唯有她自己能感知到的、清越而持久的嗡鸣。
　　不是心动。
　　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某种同频力量之间的遥远致意与共鸣。
　　她脸上的太阳花笑容依旧灿烂夺目，但内心的某个角落，已经无声地亮起了醒目的警示灯，伴随着巨大的兴趣。
　　这个男人，江戚郁。他所有的害羞、矜持、乃至那恰到好处的紧张，都是一层完美到天衣无缝的、精心设计的伪装。皮下隐藏着的，恐怕是比她想象中还要深沉得多的心思。
　　“很有趣的论点。”一个温和却充满力量的老者声音从侧面传来。肆芊宁这才注意到，在江戚郁身旁的光影交界处，还坐着一位一直未曾开口的老者。他面容慈和，眼神却仿佛能洞穿时光，带着历经沧桑的智慧。司空曜，资料中提及的“未宸之鉴”，理事会的活历史与引路人。
　　他看着她，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她的灵魂深处。随即，他的视线又缓缓扫过她身旁那位“羞怯”的同伴，唇角勾起一丝难以解读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看来，”司空曜的声音带着某种宿命般的回响，“这次我们真的找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未宸’。”
　　肆芊宁保持着她的太阳花式微笑，坦然迎向所有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探究的，以及那道隐藏在羞涩面具下、最深不可测的。
　　很好。
　　这个未宸理事会，比她预想的还要有趣得多。
　　而眼前这个名叫江戚郁的男人，无疑是她踏入这个新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危险、最对她胃口的……“同类”。
　　狩猎，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只不过，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谁才是真正的猎手，谁又是那个自以为是的猎物，还不一定呢。她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因为这份未知的挑战而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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