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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有处
雍正四年九月,保定城早已是一片金秋之色,怅远辽阔的天空下飞走几群云雀。
允禟被重兵拘禁已有数月,囚室内仅剩一扇小窗。周围砌上了高墙,室内终日昏暗不已。
吃喝拉撒俱在其内。
允禟坐在黑室中,形容枯槁,面色青黄。
像匹老马反复地咀嚼着往事,神情中仍剩着些许桀骜。
直到允祥来访,他才回过神来。
往日十三被囚于养蜂夹道时,日子哪有现在这般难熬?
允禟笑了:“十三弟不在京城享福,怎么跑这里来了。”
允祥淡淡道:“我受人之托来给九哥送东西。”
允禟看着窗口递过来的小瓷瓶未动。
“鹤顶红。”允祥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
允禟一愣,忙伸手接过。时至今日,痛快死去倒已成了他的奢望。
“怎么?皇上已经折磨够我们了?”
见他仍是一副轻慢的模样,允祥面容带了丝怒气。
“皇兄怎会如此轻易饶你,若不是你,皇兄怎会与弘时父子分离?”
允禟脸上闪过得意之色。
“若不是你,皇兄怎会失去若曦的孩子,以至于与若曦生离,最后天人永隔…十分心痛必让我们承受五分,你做到了!”
她,死了?……何时?允禟目下自知死期将近,得知这个消息,心中颇是痛快。
他笑着抛了抛手中的瓷瓶,问道:“那你这是为了谁而来?”
允祥垂下眼睑:“若曦托我来的。”
允禟神色一呆。
手里的瓷瓶紧了紧,他以为她对自己该是只有鄙薄与恨意的,就像自己对她一样。
当初若曦与老十最先玩到了一处,后来与十三意气相投,与十四弟交情匪浅,与老四和八哥更是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他们似乎总能得到她几分或深或浅的关心。
他已经记不清究竟是谁先讨厌的谁,他瞧不上每个人都对她趋之若鹜的样子,不就是个女人吗?何至于此?
可若曦……怎么可能临终前交代十三赐给自己解脱?她该憎恶自己的。
允禟心中一动,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湖边一声接着一声叹气的绿衣少女。
那时她数不尽的叹气声输走了他二十两银子,他却浑不在意,与十弟、十四弟开怀大笑。那已经是数年以前的事了。
“她都已经…走了多久了?”允禟轻声问道。
允祥似乎看出他心思的转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说如此做是为了自己妹妹,你可以依旧讨厌她。”
允禟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心中却是一阵冷哼。
她总是爱显得那般重情重义。
让他依旧讨厌她?
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要摆出这副高高在上、仿佛什么都看透、什么都安排好了的自矜模样!
“你若愿意领玉檀的情就留下瓷瓶,不愿意就还给我。”
允禟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我领了。”
允祥从窗口扔进一块布条。
等到脚步声走远,允禟方捡起来看。
“玉檀不悔……无怨……为什么不是恨?为什么?”
“若曦,你不愧是老四的女人,不…你比他还狠,他只能折磨我们的身子,我依旧谈笑以对,不过一死而已,可你居然让我死都不能安心,要我心带后悔和怜惜。”
张晓在医院醒来已近一年,最初父母哥嫂唤她本名时,她总是反应慢了半拍。
后来才渐渐习惯,可有些瞬间,她总觉得,这一切是自己死后做的幻梦。
幻想着能回到最终属于自己的时代,自由自在…
可有的时候,眼前的生活如此真实,过去种种似乎只是自己昏迷不醒时无法醒来的梦魇。
真真假假……她无法看清。
上次在博物馆时见到的那位与四爷极其相似的男子,也像是为补全自己遗憾而来。
张晓看着眼前如长蛇般吐着红信子的车流,产生了种想要被穿透的痛感,来看看自己究竟只是一抹魂灵还是真实存在的生命。
忽然车鸣声响起,张晓抬头望去。只见马路中有位男子正惊慌无措地横冲直撞。
她拧着眉,原本就是爱发善心的性格,张晓忙伸手示意往来车流避让,将那名男子拉到了路边。
“喂…过马路要小心点,不然就走那边天桥……”
张晓目光顺势往上,落在了男子脸上。
话音戛然而止。
周围所有的喧嚣与车影,都在瞬间模糊、褪色、沦为虚无的背景。
张晓只觉得一阵手脚冰凉、呼吸停滞。
他怎么会在这里?!
毒蛇老九。。。?
允禟此刻也正在看她,他的视野里只剩下眼前这张脸——那张他曾在紫禁城里见过无数次,一张令人憎恨的脸!
马尔泰·若曦!
纵然她剪短了长发,穿着古怪的服饰,眉眼间添了几分他未曾见过的干练,他也绝不会认错!
他像个被抛掷在异世的孤魂野鬼,举目四望,皆是陌路。
她是他厌恶与憎恨了大半辈子的人。可偏偏,如今却成了他与过往世界相连的唯一线索。
二人就这般僵立在路口,四目相对。中间隔着三百年的恩怨,隔着生死,隔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认出自己了?这…怎么可能…”张晓的心被狠狠攥紧:“一定只是相貌相似的陌生人罢了,一定是巧合……”
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那些关于大清的模糊记忆,或许只是场过于逼真的梦境。
张晓猛地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仓促地转身就走。
高跟鞋踩在人行道地砖上,发出清脆而略显凌乱的“哒哒”声,只跨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一道略带迟疑声音男子问道:“若…若曦?”
那声音并不大,甚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试探,可“若曦”这两个字,让她的脚步顿时被钉死在原地。
这绝不是一个陌生人在听到莫名其妙称呼时该有的反应。
允禟看着前方那僵硬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
“你认错人了。”张晓冷冷扔下这句话,就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如毒蛇般阴冷黏腻的目光,正跟着她如影随形。
走了几个街区,转入另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晚风吹过,路旁的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伴随着身后那固执的脚步声。
张晓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停下脚步,豁然转身。
见允禟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倨傲神情,张晓怒道:“喂!“你够了!别再跟着我了!听见没有?你再这样,我立刻报警!”
允禟冷哼了声:“马尔泰若曦,你以为,当年在宫中,八哥为你费尽心思,上下打点……那源源不断的钱财,是从哪儿来的?”
张晓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
允禟眼里闪过一丝快意,不再多言,迈步继续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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