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雨天

　　二零二五年春。

　　南江的三月虽不是梅雨季，却胜似梅雨季。

　　房间内。

　　女人坐卧在纯白色床铺上，头发微乱，白瓷的鹅蛋脸上一双杏眼垂眸，眼底一片乌青，唇瓣泛白，没有气色，像刚睡醒，又像一晚上没睡。

　　滴答滴答滴答。

　　女人抬眼看向侧面白墙上紧闭着的玻璃窗。

　　雨在下，淅淅沥沥落在玻璃窗上，绵绵细针般，试图穿透玻璃冲进房内。

　　“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得走。”

　　女人说着，掀开纯白色被子起身下床。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蓝白条纹衫，察觉不妥，于是拿起床边椅背上挂着的深灰色大衣，利索穿上，又匆忙从床边桌上放着的包中，翻出手机和钱包，揣进大衣口袋。

　　“没时间了。”

　　说着，她沓着拖鞋走向房门口。

　　女人站在房门口的小窗上瞧了瞧，然后拧开房门，匆匆离开。

　　出租车后座。

　　付禾开着窗，别着身子，双手扒在车窗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窗外。

　　细雨夹着冷风，落在她白皙的脸上，她深深吸气，感受着雨中的空气清新。

　　驾驶座上。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女人的举动，他挠了挠头，操着一口南江口音：“姑娘，这下雨天你还开着窗，飘雨又吹风地，你别又病了。”

　　付禾闻言晃过神来，将车窗关上，坐正身子，喃喃道：“我就是太久没见了。”

　　雨一直下，稀稀疏疏地打在车窗上，汇成水珠，匆匆滑过，抬眼望去，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

　　车内放着歌，夹杂着簌簌雨声，朦胧低沉下，嗓音清澈深情。

　　“站在十字路的交点，

　　该怎么走，我却只想回头，

　　除了你给的伞，我再也没有，

　　别的借口，去拥有你的什么”

　　付禾阖眼，静心听着。

　　“铃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扰乱了付禾的思绪。

　　女人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正在作响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一串数字，是陌生来电。

　　她眉头一皱，果断挂断电话。

　　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一些。

　　付禾将手机关机后重新收回兜里，整个车厢都被音乐充斥着。

　　“前方发生车祸，无法通过，请绕道而行...”机械的导航女声响起。

　　“怎么出车祸了？又要绕个道。”司机自说自话，带着点抱怨。

　　车内的女声依旧唱着，而付禾的思绪却早已随空中漂泊着的雨滴一同飞远。

　　“付禾，我们一起去斯兰里治吧。”

　　“斯兰里治？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是地球本初子午线的标界处，世界计算时间和经度的起点。”

　　“我们一起去好吗？”

　　雨一直下，车窗上划痕一道又一道，旧的还未褪去，又被新的覆盖，如此，反复。

　　十年前的双人之约，如今却只留付禾一人去赴。

　　许约的人失了约，而应约的人在赴约，到底还是年少无知。

　　小时候许下的诺言总是不能当真的。

　　“目的地已到达。”

　　“姑娘？姑娘？”

　　出租车师傅扭过头，试图叫醒车后座睡着的女人。

　　付禾在迷糊中听到声响，于是她从梦中醒来，睡眼朦胧。

　　“姑娘，到了。”

　　付禾闻言清醒，开口道：“好的，谢谢师傅。”

　　付禾下车，步入机场。

　　*

　　现在是上京时间，二零二五年三月二十七日，十点零八分。

　　付禾坐在候机室的座椅上，旁边坐着个年轻小伙。

　　年轻小伙时不时看向付禾，唇瓣开合，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身旁的女人说。

　　机场广播响起，男人起身，准备检票登机。

　　登机前，男人对工作人员说了几句话，期间，工作人员朝付禾看了几眼。

　　不一会，便有工作人员过来询问。

　　“您好女士，请问需要帮助吗？”

　　付禾忙应道：“不用，不用。”

　　“好的女士，如果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们寻求帮助。”

　　付禾点点头，表示了解。

　　工作人员见状，露出一个职业微笑后离开。

　　付禾深吸口气，伸手拍了拍胸口，暗自叹息，幸好没被发现。

　　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半小时，付禾有些疲惫，困意来袭，双睫不住地扇动着，眼皮耷拉下来，进入梦乡。

　　再次睁眼时，付禾已坐在前往斯兰里治的飞机上。

　　飞机降落在斯兰里治时已是隔天上午，付禾拖着行李走出机场，往来前已经定下的酒店。

　　付禾决定先在酒店休整一下，等到下午再出去游玩。

　　坐了一天的飞机，付禾觉得自己身上一股风尘味，于是她刚进酒店房间将行李放下，就从行李箱中拿出换洗衣物，进入浴室。
　　洗漱完毕后，付禾躺在酒店大床上，睡意顷刻翻涌而上。付禾用手机设置好闹钟，然后闭上双眼，进入梦乡。

　　二零一三年三月末。

　　靠窗的书桌前，男生正在给付禾讲解错题。

　　“付禾，这道题我已经跟你讲过不下三遍了，你怎么还做错！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男生皱着眉头，带着点责备的口吻。

　　“对不起嘛，我还是不会。”付禾低下头，小声地说着，像只犯错的小兔子，耷拉着耳朵，而后有点不服气地抬头，举起右手，三指手指并拢着竖起，“但是我发誓，我真的有认真听...我承认，我真的有点不太聪明。”

　　男生道：“付禾，笨死你算了。”

　　“谁允许你说我笨的！”付禾急了，“你还笑？！啊啊啊，不准笑话我！”

　　“铃铃铃——”

　　一阵铃声响起，将付禾拉回现实，她起身将闹钟关闭，呆呆坐在床边，盯着酒店房间的地面。

　　又梦到他了。

　　付禾起身收拾自己，准备出门。

　　斯兰里治时间14点23分。

　　付禾走在这座西方小镇的街头。

　　斯兰里治此时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中有白云做点缀，春风徐徐拂过。

　　乔治亚和维多利亚风的建筑坐落在街边，伴着些许小摊贩，此起彼伏。
　　不多不少的行人游离在街边，三三两两的英文字符随风飘扬在空中，夹杂着叽喳声，那是天边偶然飞过的信鸽。

　　付禾举起相机，定格下一切美好的事物。

　　他说过，斯兰里治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他说得没错，这座小镇真的很美。
　　朗朗晴空，维多利亚时期的铸铁玻璃顶棚市场里传来欢声笑语，这里到处充斥着浓郁的西方气息。

　　接下来的几天，付禾去当地的海事博物馆看了展，去斯兰里治眼看了卡萨塔，登上了卡里克萨号帆船，还去了泰勒基尔河的地下隧道...

　　付禾不断地举起相机，想用一张又一张的相片来证明，这是她来过的痕迹。

　　付禾选择在斯兰里治游玩的最后一天，去看看那个世界计算时间和经度的起点——斯兰里治天文台。

　　她从泰勒基尔河畔坐渡轮，来到了河畔对岸的斯兰里治公园。

　　风和日丽，一片湛蓝中夹带些许纯白，旷绿的草坪上有着许多人，或坐着看书，或躺下休息，一个，两个，三五个，成群结队，玩闹、聊天、休憩、学习、谈天说爱，美好得像一幅斑驳油画。

　　穿过这片公园，来到林径小路。

　　三月底，早春的樱花开得恰好，偶有微风吹过，拂过花瓣随意飘落。爬上南边这个小山坡，就是斯兰里治天文台。

　　付禾来到天文台，一条线闯入眼帘。

　　这条线，从地面一路延伸至天边，将所有的一切进行了分割，东新西旧。此刻，她站在这个世界时间的起点——本初子午线上，感受自己存在于昨日和今时。

　　二零一五年。

　　“我们会一起去斯兰里治的。”

　　男生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付禾，像是料定了未来。

　　此后的每一经年，付禾都会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斯兰里治。

　　每次他的回答都是，二零二五年三月三十一日。

　　付禾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间去斯兰里治，所以每次当男生回答的时候，她都会问一遍为什么，可男生只说，等到那天你就知道了。
　　所以付禾从来没有多想过，因为她坚信，一定能等到那天，她一定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二零二五年三月三十一日。

　　我来斯兰里治了，我没有食言。

　　十年前，付禾信誓旦旦地认为，他会在今天给自己一个答案。

　　付禾自私地希望，男生能突然出现在这里，然后笑着对自己说到，是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所以，付禾一直呆在这个天文台上，等着熟悉的身影出现。

　　万一他没能看见自己怎么办？

　　付禾抱着这样的心思，因此不敢走一点神，专注的看着来往的游客。

　　天光渐渐黯淡，橙红色泼墨染尽天际，风中夹杂着的冷空气不禁令人一怵。

　　付禾下意识地用双手裹紧了自己，直到闭馆，都没能等到他。

　　付禾转身离去，此刻，泪水决堤。

　　回国的飞机上，付禾做了个决定，决定忘掉他。

　　南江国际机场。

　　付禾从兜里拿出上飞机前关机的手机，刚一开机，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依旧是陌生号码。

　　“铃铃铃——”电话又响起。

　　是时候了。

　　“小禾，你现在在哪？”刚一接通，电话那头便传来女人的声音。

　　“嗯，我...”付禾抬眸，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微微愣神，到嘴边的话不再继续。

　　“小禾？小禾，你在哪？”女人见付禾迟迟没有回复，焦急道。

　　付禾看着那个身影，手机依旧举在耳边，却毫无心思听对电话那头人说话。

　　“小禾！？你还在听吗？”声音不断从听筒传出。

　　付禾只管朝那人追去，机场人潮如流，一晃，那人便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喂，喂！？小禾，你能听见吗？”

　　“我刚刚，”付禾停顿片刻，然后低沉开口，“好像看到他了。”

　　“小禾，你现在在哪！？”那边不断问道。

　　“我现在在...”付禾刚想回复，却见眼前的建筑开始坍塌，一片斑驳。

　　“小禾？小禾？！”听筒不断传出女人的声音。

　　呲呲呲——

　　付禾耳边传来一阵尖锐声，顷刻间，地面四分五裂，周围漆黑一片。

　　狂风呼过，面前人的身体被撕裂成碎片。付禾在一片灰暗中，目睹了世界的崩塌，一片一片，割裂着她的肌肤，疼痛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付禾挣扎着，试图张嘴，泪水却似针线般，将她的嘴巴缝了起来，她再无法开口。

　　她的身体在跌落，不断、下坠。

　　付禾的头剧烈地疼痛着，意识也随之涣散。

　　雨一直下，滴答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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