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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朵花
道具剑砸在人额骨上的声音很特别——不是电影里那种清脆的“砰”,而是带着皮肉缓冲的闷响,像是用厚书拍打湿毛巾。
沈心握着剑柄的手没有抖。剑是塑料的,涂了银漆,在影视城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廉价的光。剑尖此刻沾着血,一滴,两滴,落在水泥地上晕开深色斑点。
导演姓王,五十来岁,捂着额头后退两步,指缝里渗出血来。他瞪圆眼睛看着沈心,那张平时在片场说一不二的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大概是太震惊了。在这个行业二十多年,他见过新人哭、见过新人躲,见过半推半就的,没见过直接动手的。
“王导,”沈心的声音比她自己想象的平静,“您刚才说,要带我去房间里‘讲戏’?”
她从戏服宽大的袖子里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录音时长:8分47秒。进度条还在缓慢延长。
王导的脸色从震惊转为铁青,又变成惨白。他环顾四周——这里是古装区一条偏僻的巷子,晚上九点半,大部分剧组已经收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道具组收拾器材的声音。
“你……”他终于发出声音,嘶哑得厉害,“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自卫。”沈心按下停止键,把手机收回口袋,另一只手还握着那把道具剑,“顺便收集证据。需要我放给您听吗?从‘小沈啊,你很有灵气’开始,还是从‘这个圈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王导额头的血顺着指缝流到手腕。他看着沈心,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这女孩进组三天,演的是个只有五句台词的女八号,一个被主角一剑刺死的刺客。她平时安静得近乎透明,对谁都礼貌微笑,怎么会有这样狠的眼神?
“把录音删了,”王导压低声音,“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你的戏份……我会跟制片说,给你加两句词。”
沈心笑了。不是得意,也不是嘲讽,而是一种疲惫的、了然的笑容。她把道具剑轻轻放在旁边的木箱上,从戏服内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
“血要流到眼睛了。”她说。
王导愣愣地接过纸巾,按在伤口上。
“我不需要加词,”沈心整理着自己被扯乱的衣领——刚才王导拉她时拽开的,“我只要您记住:不是所有二十岁的女孩都会认命。”
她转身离开,绣花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几乎没有声音。戏服是黑色的夜行衣,她走进阴影里,像一滴墨融进夜色。
走出巷子,影视城的灯光骤然明亮起来。仿古建筑的屋檐下挂着红灯笼,游客已经散尽,只剩下几个穿着现代服装的工作人员匆匆走过。沈心在转角处的自动贩卖机前停下,买了一瓶冰水,拧开喝了一大口。
手在抖。现在才开始抖。
她靠在贩卖机上,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胃里的翻涌。刚才那一剑,她是算好了角度的——塑料剑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但足够痛,足够出血。她练过三年武术,高中时白野教她的,说是女孩子在外面要学会防身。
白野。
她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没有打给秦笛。
秦笛在国防科大,这个时间应该刚结束晚自习,抱着绘图板画她的机械设计图。秦笛的世界是直线和公式,是卫星轨道和推进器燃料,干净、明确。沈心不想用娱乐圈的污糟事污染那个世界。
她点开了和白野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是今天中午,他发来的食堂饭菜照片,配文:“猜猜哪个是我的?”
沈心打字:“我砸了一个导演的脑袋。”
消息发出去三秒,手机响了。
电话接通,白野的声音劈头盖脸:“位置?伤到没有?报警了吗?我现在过去——”
“我在横店,”沈心打断他,“我没事,他伤得比较重。没报警。”
“为什么不报警?”白野的声音绷紧了,“这种人就该——”
“我录音了。”沈心说,“他不敢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沈心能想象出白野的表情——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表情。
“录音备份了没有?”他问,声音冷静下来,“传给我一份。还有,把那个导演的名字、剧组信息都发给我。你现在立刻离开影视城,找个安全的酒店,地址发我,我明早最早一班飞机过去。”
“不用——”
“沈心。”白野叫了她的全名,这是他最严肃的时候,“要么我过去,要么我叫你爸的人过去。选一个。”
沈心闭了闭眼:“……你过来吧。别告诉我爸。”
“知道。”白野的声音软下来,“吓到了吗?”
沈心看着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有一点。”
“做得很好。”白野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你保护了自己,这比什么都重要。现在听我的,离开那里,找个地方休息。我到了联系你。”
挂了电话,沈心又喝了一口水。手还在抖,但心里某个地方稳住了。
她走到影视城出口,打了辆车。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姑娘刚下戏啊?这身打扮真俊。”
沈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夜行衣,戏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她想起母亲沈语日记里的一段话:
“今天演一个被淹死的宫女,在水池里泡了四个小时。服装组的姐姐说,这戏服是上一部戏用过的,还没洗。水很冷,但比起副导演的手,水的冷是可以忍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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