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少年

　　林晓风的第十六个夏天，是被窗外无止境的蝉鸣和教室里粉笔灰混合着的、略带潮气的空气定义的。
　　他支着下巴，目光试图穿过教室窗户上那层薄薄的灰尘，落在操场尽头那排老旧的单杠上。数学老师的声音像一首单调的催眠曲，在闷热的空气中缓缓流淌，公式与符号化作模糊不清的音节，敲打在耳膜上，却进不到脑子里。这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周五下午，距离宣告自由的放学铃声响起，还有漫长如一个世纪的十五分钟。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摊开的笔记本空白处划拉着。笔记本上，除了这节课偶尔溜号记下的几个零散公式，更多的是页脚被涂鸦的各种英雄剪影和抽象的火炬——这是他抵抗无聊的惯用手法。同桌的胖子已经快要进入梦乡，脑袋一点一点，像只啄米的小鸡。前排的女生正小心翼翼地传着纸条，嘴角抿着一丝窃笑。
　　一切都太正常了，正常得让人……有点提不起劲。
　　林晓风并非对生活不满。他有和睦的家庭，几个能插科打诨的朋友，成绩不好不坏卡在中游。但他心底总埋着一丝微小的火种，一种模糊的渴望，觉得生活不该只是由上课、考试、放学回家这三原色构成的循环。他渴望某种“不平凡”，就像那些他偷偷翻阅的轻小说里的主角，总会在某个契机下，踏入一个波澜壮阔的隐藏世界。当然，这种念头他绝不会说出口，那太中二了，只会引来善意的嘲笑。
　　“叮铃铃——”
　　下课铃声如同救赎的钟声，瞬间击碎了课堂的沉闷。慵懒的空气被迅速激活，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收拾书包的哗啦声、同学间相约周末去处的喧闹声，顷刻间填满了整个空间。林晓风也像上了发条般，利落地将书本扫进书包，动作娴熟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晓风，明天网吧五连坐，来不来？”胖子瞬间清醒，挤眉弄眼地凑过来。
　　“再看吧，我妈让我周末大扫除。”林晓风随口应着，背上书包，“先走了啊！”
　　他像一尾灵活的鱼，滑出教室，融入走廊喧闹的人流。夕阳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长长的。他享受着这种放学的氛围，一种集体性的、奔向自由的轻快感。
　　然而，就在他踏出教学楼门口，沐浴在暖融融夕阳下的那一刻，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像冰冷的蛛丝，轻轻拂过他的后颈。
　　太安静了。
　　不是那种没有人烟的寂静，而是一种……声音被突然抽离的空洞感。刚才还充斥耳边的同学们的嬉笑声、告别声、运动场上的呼喊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连那恼人的蝉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晓风停下脚步，困惑地环顾四周。景象依旧，红色的教学楼，绿色的操场，三三两两的学生背影。但色彩似乎变得有些……单调，像是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薄纱。光线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粘稠和扭曲，眼前的景物微微波动，如同透过晃动的水面观看。
　　“怎么回事？幻听了？”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声响，却只听到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在这片诡异的静默中显得格外突兀。
　　几个走在他前面的同学，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保持着走路的姿势，但他们的动作变得异常缓慢、僵硬，像是提线木偶，背影在扭曲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一种本能的不安感攫住了林晓风。这不是恶作剧，也不是他的错觉。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铁锈混合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的甜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赶紧离开，还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那渴望“不平凡”的火种，在此刻被这诡异的状况悄然点燃，混合着恐惧，生出一种病态的好奇。
　　他放缓脚步，几乎是踮着脚尖，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变得有些不真实。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粘稠，呼吸也略微困难起来。
　　就在他快要走到学校主干道与通往校门的小路交叉口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向了右侧那条平时很少人走的、通往旧体育馆的小径。
　　然后，他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在小径深处的阴影里，空气的扭曲感尤为强烈，仿佛一个无形的漩涡。而在那漩涡的中心，一个“东西”正缓缓凝聚成形。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团不断翻滚、蠕动的浓稠黑影，边缘处不断逸散出丝丝缕缕的黑雾。黑影表面偶尔会浮现出扭曲的、类似人类五官的轮廓，但又迅速坍塌重组，只留下一种充满了痛苦、怨恨和空虚的负面情绪，如同实质般的冲击波，隔着老远就撞击着林晓风的感官。它所在的区域，光线被彻底吞噬，只剩下最深沉的暗，一种能吸收一切生机与希望的暗。
　　林晓风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什么？电影特效？某种先进的全息投影？但那股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冰冷的恶意，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彻底粉碎了他一切理性的猜测。
　　那团被苏雨晴称为“虚无之影”的东西，似乎察觉到了林晓风这个“观察者”的存在。它停止了无意义的蠕动，表面浮现出的扭曲五官轮廓，猛地“定格”，齐齐“转向”了林晓风的方向。
　　虽然没有眼睛，但林晓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冰冷、粘稠的意志锁定了。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让他四肢僵硬，无法动弹。他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逃跑，双腿却如同灌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
　　“虚无之影”动了。
　　它不再是缓慢的蠕动，而是像一道贴地流淌的黑色油污，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沿着小径，朝着林晓风的方向“滑”了过来。它所过之处，地面的颜色仿佛都被侵蚀得黯淡了几分。
　　逃跑！必须逃跑！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恐惧带来的僵硬，林晓风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校门口的方向狂奔。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身后的寒意如影随形，并且越来越近！
　　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跑。平时熟悉的校园，此刻变得无比漫长而陌生。扭曲的光线干扰着他的方向感，死寂的环境放大了他慌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就在这速度稍缓的瞬间，一股冰冷的触感擦着他的脚后跟掠过！
　　林晓风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回头一瞥——只见那黑影已经蔓延到他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几缕黑雾如同触手般扬起，正要向他卷来！
　　完蛋了！
　　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冽而急促的女声划破了凝固的死寂：
　　“别动！”
　　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紧接着，一道银白色的光芒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从林晓风的侧后方疾射而来，精准地击中了即将触碰到他的黑色触手！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冰面上，黑雾触手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尖啸），猛地缩了回去。
　　林晓风惊魂未定地望去，只见在小径的另一侧入口，站着一位身形挺拔的少女。夕阳余晖在她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她穿着本校的制服，短发利落，眼神锐利如刀，手中握着一柄……由纯净白光构成的长剑？
　　是苏雨晴！那个开学没多久就因特立独行和冷峻外貌而备受瞩目的转学生！
　　此刻的她，与平时那个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形象判若两人。她周身散发着一种凛然的气息，目光紧紧锁定着那团“虚无之影”，没有丝毫畏惧。
　　“还愣着干什么？”苏雨晴没有看他，声音快速而冷静，“不想被吞噬就赶紧离开这里！这不是你该接触的东西！”
　　林晓风的大脑几乎处理不过来的信息。苏雨晴？光剑？超自然怪物？现实与幻想的边界在这一刻彻底模糊。
　　那团“虚无之影”似乎被苏雨晴的攻击激怒了，它放弃了林晓风这个容易得手的目标，整个形体剧烈翻滚起来，散发出更加强烈的恶意，如同张开的黑色巨口，转向了苏雨晴。
　　苏雨晴握紧了手中的光剑，摆出了迎战的姿态，低声啐了一口：“……麻烦。”
　　林晓风站在原地，逃跑的指令似乎已经失效。他看着苏雨晴孤身面对那不可名状的怪物，看着那纤细却坚定的背影，以及刚才那救了他一命的光芒……
　　他该怎么办？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