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与狗

　　安静的房间内，不知什么原因，光线有点暗。
　　偶尔泄出的一两句人声语气温和，又带着一丝.诱.导，这丝.诱.导透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叫，裴清。”
　　“对，很好，裴清。记住你要做的事。”
　　催眠师打开房间门走了出去。中年男子背对着门口，听到声音后，他转过身。
　　“怎么样了？”
　　催眠师带上门，对着裴父点了点头。
　　“目标对象心智不是很成熟，催眠进行得非常顺利。”他有些讨好地微微弯着腰，语气有点邀功的意味。在他看来，这样很好搞定但是出价高的委托，是非常难得的。
　　裴父满意地点点头“做得很好，你会得到你该得到的。但是…我不希望在任何地方听到一些不该有的风言风语。”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面露嫌弃地挥手，示意管家送客。
　　等到一切归于寂静，他打开门。但是此时房间已经一片黑暗了，他分辨出床上的人影是裴清之后，到底还是没进去。莫名其妙冷哼一声后，他关门离开了。
　　许是因为本来就没闭眼，不需要开灯，裴清也能大概看清视线里的一切。
　　他的眼神好像仍然像刚才被催眠那时呆滞无神，但是又好像不是，似乎多了点其他更多的情绪。寂静没有被打破，裴清的入睡也悄无声息，好像他这个人一样，安静得没有一点存在感。

　　第二天的餐桌上，裴清坐在边缘角落，安静又动作迟缓地吃饭。父亲和继母继兄的和谐愉快大概是和他无关的，他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只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是他的继母显然看不得他一个人被冷落。
　　“小清今天要去樊阿姨家里开不开心啊？虽然妈妈很想一起去照顾你，但是你阿姨不太喜欢我，小清自己一个人在那里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继母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尽管如此，裴清还是反应了一会，才抬起头面露不舍，眼中透露出因为即将面对未知离别的脆弱。
　　“妈妈…一起…”
　　“行了，这么大的人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还有你，说什么担心不担心的，樊家难道会欺负他吗？”裴父不耐烦地打断，眼神触及裴清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继而心情很好地转头和自己的大儿子讨论公司的事了。
　　继母也没再继续提这件事，而是参与了父子二人的讨论。餐桌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和谐愉快，而刚才的小插曲无人在意，过去就过去了。
　　裴清低下头，无声继续吃饭。虽然因为只夹面前的菜显得这顿饭有些寡淡无味，但是他也早已习惯。

　　裴清站在门外，脚边是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他的东西很少，因此也不需要用太多箱子来装。
　　身后站着的是他的父亲、继母以及继兄，虽然并不想出来站着等，但是该有的面子工程还是要给到，裴家向来重视这个。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商务车就停在了几人面前，司机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然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裴父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是堆起了笑容，他推了推裴清“小清啊，接你的人来了，去吧。”
　　裴清被推动，才像是反应过来。没人帮他拎箱子，他就自己拎了拎。
　　但是其实，只用一个箱子就装满了他的行李，即使东西不多，也有着一定的分量。大概是看小孩拎箱子有点费劲，司机没忍心，走过去接过箱子“跟我来吧裴少爷。”
　　裴清看着已经走了几步往车上走的人，眼神还有点懵。
　　“这孩子，还愣着干什么，快跟上啊！”
　　听到继母的声音裴清才走了几步，走着走着他又回过头。他看着这个住了很多年但是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带来一丝温暖的房子，看着那三个对他毫无感情，巴不得早日把他送入“地狱”的人，有些恍惚。
　　裴父看着他，笑了笑“去了以后，小清要乖乖听话啊。”
　　父亲脸上意味深长的笑让裴清感觉有点恶心。他转过身，不再犹豫，司机已经开好了后座的车门，他上了车。

　　车门关上，将裴家那点虚伪的送别姿态彻底隔绝在外。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
　　裴清靠着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逐渐被绿意更浓的别墅区景观取代。
　　光线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显沉寂。
　　他确实很久没有这样“自由”地外出了，即使是奔赴一个未知的、被安排好的命运。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脑海中回荡着催眠师温和又带着诱导的声音，以及父亲最后那句“乖乖听话”。
　　那件事像一枚冰冷的烙印，刻在他意识深处，但在那层因药物而混沌迟钝的外壳之下，属于自己的念头如同暗流，悄然涌动。
　　人们对于未知的事情总是或多或少有着恐惧，裴清也一样，他知道如果他运气好，他要去的那个人家里面应该是会有好人在的。
　　他不知道自己运气到底好不好，但是他唯一会的就是装傻。在过去的很多很多年里，他已经装了很久，他也不想褪去这份外壳，这已经成为他保护自己的方式了。
　　他会努力完成父亲交给他的任务，但是最终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决定还是他自己说了算。
　　毕竟那可是一项重任，如果真的完成了，那可真是太辛苦他了，他想告诉他的父亲，自己的事情得自己做才行。
　　车子向前驶去，过往的一切都被抛在身后，而前方的路，隐隐看不透。
　　裴清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车子驶入一处绿荫环绕的私人区域，最终在一座线条简洁、气势沉凝的现代风格宅邸前停下。
　　司机为裴清拉开车门，午后偏斜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眯了眯眼，适应了片刻，才迟缓地弯腰去拿脚下的行李箱。
　　管家早已静候在门口，接过司机手中的箱子，语气恭敬却疏离：“裴少爷，夫人正在等您，请随我来。”
　　宅邸内部比想象中更为开阔，装修是冷色调的极简风格，线条利落，处处透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秩序感，与裴家那种浮夸的奢华截然不同。空气里有淡淡的香薰味道，清冷又提神。
　　裴清低着头，跟着管家穿过宽敞的客厅，脚步放得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眼神惯常地带着几分空茫。
　　客厅一角的沙发上，坐着一位衣着典雅、气质不凡的女士。她看起来年纪与裴父相仿，但保养得体，眉眼间带着一股历经世事的锐利与疏离。她正在翻阅一本杂志，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落在了裴清身上。
　　那目光很复杂，有审视，有回忆，最终沉淀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来了。”樊母放下杂志，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热情，但也没有预想中的冷漠。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吧。”
　　裴清依言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神有些游移，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反应慢半拍地才低声说：“樊阿姨好。”
　　樊母看着他这副怯懦、迟钝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想起好友当年明媚张扬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个几乎继承了母亲美貌，却毫无生气、如同精致易碎玩偶的孩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怒其不争，是对好友的选择；而心疼，是对这个无辜被卷入上一代恩怨、显然在裴家被磋磨成这样的孩子。
　　“嗯。”樊母应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些，“你父亲都跟我说了。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不用太拘束。”她的话语简洁，没有过多嘘寒问暖，但那句“当成自己家”带着一种笃定的意味。她性格使然，说不出更亲热的话，能表达出这样的意思，已是极限。
　　裴清抬起头，看向樊母，眼神里带着点懵懂的感激，还有一丝被很好地隐藏起来的评估。他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这副样子，更坐实了他在樊母心中“被裴家养废了”的印象，让她心底那点无力感更重——她能提供庇护，却似乎无法轻易抚平这孩子身上深刻的伤痕。

　　“李管家，带小清去二楼的客房。”樊母吩咐道。
　　“是，夫人。裴少爷，请。”
　　裴清站起身，拎起自己的行李箱，跟着管家走向楼梯。
　　他的动作有些慢，像是需要集中精力才能协调好步伐。就在他踏上第一级台阶时，上方传来一阵慵懒的脚步声。
　　裴清下意识地抬头。
　　二楼楼梯转角处，一个穿着宽松家居服、头发微乱的少年正倚着栏杆，睡眼惺忪地向下望。他身形高挑，眉眼俊朗，即使带着刚醒的慵懒，也掩不住那股养尊处优的张扬劲儿。目光在触及楼下仰起的脸庞时，那点惺忪瞬间被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兴趣所取代。
　　樊凛。裴清几乎立刻确认。这就是他此行的目标。
　　那双眼睛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评估，像在欣赏一件突然出现的、合心意的艺术品。那目光中有猎奇，有玩味，还有一种隐晦的、关乎占有的欲望，但并不显得急色或猥琐，反而因他刻意放缓的姿态，披上了一层看似无害的外衣。
　　“妈，来客人了？”樊凛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他慢步走下楼梯，目光却始终锁在裴清身上，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略带好奇的笑意。
　　樊母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裴清，你裴叔叔的孩子，以后住家里。你收敛点，别毛手毛脚吓到人。”她显然清楚自己儿子的秉性。
　　“裴清？”樊凛走到裴清面前，距离拉近，他比裴清高了近半个头，带来的压迫感却因他脸上那副“我只是好奇”的表情冲淡了些。
　　“欢迎啊。”他笑着说，眼神明亮，看起来友好又热情。
　　然后，他很自然地伸出手，却不是去接裴清手里的箱子，而是目标明确地、轻轻握住了裴清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力道适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熟稔。
　　“箱子给我吧，看着挺沉。”樊凛说着，另一只手已经顺势接过了行李箱，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出于绅士风度。
　　但他握住裴清的手却没有立刻松开，反而借着转身引路的动作，指尖似有若无地在裴清微凉的手背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短暂的温热触感。
　　裴清的手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因为触碰，他抬起眼，眼神里是全然的茫然和无措，像是无法理解这过度的热情和突如其来的接触。他任由樊凛牵着手走了两步，才像是反应过来，微微挣扎了一下，力道微弱。
　　樊凛感受到那细微的抗拒，眼底的笑意更深，这才仿佛刚意识到般，松开了手，语气带着点歉意，眼神却依旧灼灼：“啊，不好意思，没弄疼你吧？我习惯了，和我朋友他们都这样。”他解释得坦然，将自己逾矩的行为归为习惯，巧妙地卸下了部分防备。
　　裴清摇了摇头，低下头。

　　“李叔，您去忙吧，我带裴清上去就行。”樊凛转向管家，语气是惯有的随意，却带着笃定。得到樊母默许的眼神后，管家躬身退下。
　　“走吧，你的房间在二楼，视野很好。”樊凛提着箱子，走在裴清侧前方，步伐刻意放慢，时不时侧头看他，语气轻快地介绍，“那边是健身房，那边是影音室……你平时喜欢做什么？慢慢想，以后有的是时间熟悉。”
　　他表现得像个热情好客的主人，言语举止体贴周到，但那双眼睛里的兴味，以及刚才那带有试探意味的触碰，都让裴清清楚地知道，这份热情之下的真实目的。这个樊凛，很会伪装，也很有耐心，他打算用温和的方式，一步步圈养他的猎物。

　　裴清跟在他身后，大部分时间沉默，偶尔在樊凛提问时，才迟缓地给出简短的回应。
　　他扮演着一个因性格孤僻不善言辞而需要被引导的角色，内心却冷静地评估着：看起来樊凛对他很有兴趣，且对方似乎倾向于采用温水煮青蛙的策略。这正合他意，给了他更多周旋和布局的时间。
　　走到客房门口，樊凛推开房门，侧身让裴清进去，目光却依旧胶着在他身上，笑着说：“看看喜不喜欢？缺什么就跟我说，或者跟佣人说也行，别客气。”
　　房间宽敞明亮，布置雅致。裴清站在房间中央，显得有些拘谨和无措，他环顾四周，然后看向樊凛，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樊凛看着他安静站在光里的样子，像一尊易碎的白瓷娃娃，心底那股想要掌控、想要沾染的欲望更浓了几分。但他面上依旧笑得爽朗无害：“那你先休息，晚饭时见。”
　　他退出房间，体贴地带上了门。门关上的瞬间，裴清脸上那层懵懂迟钝的神情微微收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第一步，算是平稳踏出了。而樊凛，比他预想的，更会演戏，也……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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